父亲的手指

（一）

流弹锋利的牙齿，借助战争的飓风，凶狠地咬断了您的左手拇指。

从此，这枚拇指成了您的伤疤、成了您的痛恨、成了您谈论的话语，也成了您那册写着“三等乙”小红本的历史。

每当您听到“战争”这个词语，您就会牙齿咬的“咯咯”响，这响声伴随着我的童年、伴随着我的记忆，也令我记得战争的残酷和侵略者的可恶行径。

（二）

记忆中的您，是不穿军装的军人。

我见到身着军装的您，是在《复员军人证》上年轻、帅气、潇洒的目光如炬。

这一形象和您的那枚断指，描画出我的想象：

战火席卷神州大地，枪炮声震动华夏环宇，年轻的士兵双眼喷射火焰，匍匐在战壕里盯视来犯之敌……

这就是离我而去三十年后，对您的综合记忆。这份记忆，像毕加索的画作，夸张、超时空、又离奇。

（三）

童年时候的枕畔，您经常举起您的双手逗弄我们，让我们说出这是几根手指。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自作聪明地说出“十根”，您总是摇了摇头说我们没有数清；快嘴的小弟说“九根”，您依然摇了摇头，并伸出那失去半截手指的左手摸着小弟头发对他说：“你再仔细数一数。”

我们的眼睛都停在了半空，不知该如何寻找落脚地。

对于这只手，您从来不避讳，还时常用右手把玩，似乎这缺少的不是手指，它没有缺少，反而多出了您的一份自豪、一份信心、一份坚强！

（四）

东北平原的夏天，总是被草丛里的虫鸣唤来静悄悄的黎明，又在老鸦归巢时的叫声滴落西天的霞彩黄昏。

您把怨言抛到九霄云外，义无反顾回到了农村，踏着我祖辈的脚印彳亍在田垄上，与太阳一同起起落落，周而复始地侍弄田垄里的秧苗和心情。

那枚断指，没有太大的妨碍，劳作熟练的手法鄙视它的存在，而历史，却又铭刻在战争的骨肉里。

（五）

当大兴安岭开发的号角响起，您又肩起行囊、拉着妻儿跨进冰封雪冻的冻土带林区，与四面八方汇聚的大军一同挥汗如雨。

那枚断指，似乎为您增加了千百倍的勇气，“顺山倒”喊热冰雪、喊落树挂、喊出军人的豪气！

就在祖国飞速发展起步时，不怕枪炮、不惧战火、不畏寒冷的您，却被肝癌的毒手屠杀，倒在了挺立骄傲手指的祖国大地。

须发与草木生长，身躯同山岭共存，成为华夏又一份靓丽！

（六）

你的眼睛和心灵幻化成夜空蓝天上闪烁的星星，我难眠的思绪随启明星与黎明握手。

父亲，您的形象虽说不够高大、您的事迹虽说不够传奇、您的地位虽说不够显赫，但您是触手可摸的真实，是我的根源，是我们祖国战胜外来侵略的基石！

那枚残断的手指，鲜艳旗帜一样飘扬在我的心头、飘扬在我的血脉、飘扬成我对侵略者劣痕的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