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的啼哭
突然，窗外传来小孩清脆的啼哭，其中，明显没有一丝杂念与牵绊。我为这突如其来的哭声而感慨，用不着说，家长们在“教育”小孩，照旧是一顿棍子伺候，仍惯用皮肉之苦的办法。连他们的问答都不用详听，大致是打一下屁股问，“痛不痛”？“痛”，再打一下屁股问，“改不改”，“改”，此外另无他法，痛是确实的，是否改便不得而知。想起孩提时自己曾经如是的啼哭，竟有些缅怀与悔悟，哎，逝去的年少，再也挽不回了。
年少的哭，从胸腔而出便发自真切，不染半点俗气，不掺杂丁点虚与蛇尾，言不由衷。在小孩的啼哭中，不会有弦外之音，也断不会有矫揉造作，有的只是这处子般纯粹嗓门，用几声豁亮，以天籁般的独响，打破这闷烦沉寂中的混沌，牵连起几分思怀与追昔。在这孩子断续的啼哭中，我为这哭鸣而沉醉，在这行态各异、私愁杂绪的芸芸众生中，留下微茫的希冀与守望，以最后的底线，固有的支撑，繁衍延续。吾独自在沉醉中迷离，一幕幕情景在脑海中浮过，串起散落的珠泪，掉落在心湖，荡起微淡的水波，惊起涟漪。
“痛不痛”，“痛”，打一屁股，“痛不痛”，“不痛”，再打一屁股，母亲手中的戒条飞舞着，我的糊涂的央求继续着，“到底是说痛，还是说不痛”？以后，我也没弄明白。不明就里的事多了，只有更糊涂，漂泊在外，形单�爸唬惺蓖蝗缙淅吹倪瓦捅迫耍惺惫逝榈谋鹩杏眯模挥心训煤浚鞘峭从氩煌矗耸谴蛴氩淮颍凰俊Ｄ盖资种械慕涮酰还羌父肝⒌�树枝，或是信手拈来轻薄的竹篱，面对少年的惶恐，在青嫩的肌肤上染上几杠微清的血痕，仅此而已，此后，照旧是敷衍，书照旧不用心读，明令禁忌的事照旧借着胆去试，只不过偶尔，“好久没打你了，该给你封下岁”的余音轻飘的绕梁而过，惊惶起少年一时的不知所措。
在孩提的记忆里，父母手中一直有一件“未露”的法器，记曰：黄金棍。此根煞是厉害，据说凡是不听话的人，只要用这打来，一律痛改前非，大彻大悟，“真的么”？“黄金棍下出好人”，孩提时，这便是噩梦，你想，再不听话的人在这棍子的“教训”下，都不得不俯首贴耳，那么，要是打起人来，还不痛的死去活来，遑论我这皮肉之苦，“那么，这东西在哪里呢”？我试探的询问，“在山上”，“哦”，“什么样子”，“黄金根么，自然是黄颜色的”，此后，在山上，无论那座山，自己揣测有嫌疑的树枝、荆条，一并破坏一番，以消心中莫名的恐惧，用一劳永逸的办法，以绝他日的后患，黄金根的厉害，吾终是没有领略的，当下，若真有这般法器，用来对麻木不仁者，装腔作势者，恬不知耻者，一律鞭笞，唤起泯灭的良心来，不至于自作聪明的自愚自乐，偷笑的闭不上嘴，肚皮快撑破了膛，流一堆脑满肥肠，血脂油膏，倒也实用。
离家上学后，在外乡，一个人时而也有哭的冲动，但大多止于眼眶湿润，沾点微薄的水汽便作罢，有时，果真想畅快的哭一回，却限于想法，难有泪珠晶莹相伴为佐证。有一次，父母打来电话，却说是为鼓励我专心学业，将母亲在工地上打工的事告诉我，想到母亲的艰辛，我一个人强忍泪水，走出寝室，在校园昏暗的小道上独自哽咽，没有声音，泪珠却一股劲的涌出，迷离住眼眶，惟见远处工地吊塔上的灯光，以泪点的微稀相映，想到学业的颓废，前途的微茫，暗自神伤。学业依旧是颓废，前途仍旧是微茫，这仅存的哭泣暗藏，以记忆的稀有为贵重，套上牵绊与愁绪，追昔释怀。此后，面对周遭看似不可理喻的事，便自然不限于悲愤，而是诚恳的哭笑不得，忍俊不禁，一笑置之，与国，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中酣睡；与民，在无可奈何的叹惜中苦存。
因此，我独羡孩提的啼哭，它少有掺假，少有矫揉造作，大致有感而发，屁股打痛了便嚎啕，以清脆为声乐，以真情为实景，动人心扉，感触良多。小舅小时候，大人都开玩笑的对他说，他是垭口黄角树下捡来的，有一次他被外婆打痛了，便哭闹着去垭口找他亲生母亲，弄得一家人哭笑不得，小时候，父母也如是照搬，对我说，“你是火车上捡来的”，起初，我不以为然，重复的多了，便不免将信将疑，一经推敲，大致束之高阁，不予理喻，我想，我之所以没有去火车上找我所谓的亲生母亲，乃是因为父母的溺爱，自然，每一次即使 “教育”，戒尺的粗细很是考究，绝不是狠下心来，一顿皮开肉绽，而我首次坐上火车，乃是去异乡飘泊的路上。起初，我看到人流眼泪，便生同情，总怀有几分宽慰的情谊；此后，看到人流泪，便先去探究事情的缘由，若是确受冤屈，吾又无能为力，便只能是同情，与同情外似乎无补益；若是无病呻吟，便鄙夷，这微薄的泪珠博不了同情，反生厌恶，自找没趣。
“妈，我错了，——啊”，已然是央告了，“专心读书不”？“要”，带着孩提大口喘气的呜咽余音，泪迹渐干，继而消匿，残存几点稀疏的盐渍在脸庞，对于这般的答复，依我看来，与实际无裨益，有一次，母亲谈及我时说，“小时候，只要打一顿，一段时间成绩便好转，要是不打，再等一段，成绩便自然下滑”，霎那，听到母亲的见解，我竟木讷，在我的印象里，成绩的好坏与打屁股从未有丁点的牵扯，上课时，一惯的前俯后仰，睡意阑珊；下课后，自然，神清气爽，仍是玩得不亦乐乎。此等的学业，自然难堪，到后来，竟自惭形秽，好几次，看到不堪入目的试卷，便随手撕来，把零碎的纸片抛向半空，独享一时的畅快，惟有期待拾遗补缺后，出现微弱的奇迹，然奇迹终未出现。想来，若真是打一次屁股，成绩便好转，真该多打几次才好，可是此时，父母已经不打我了，孩提的时代已去了。前一年回家，母亲突然感慨起来，大致是我小时候大体是得宜的，只是这读书颇费思量，没有建树，我也不反驳，我不好读书，即便现在也只对杂书看得有味，不外乎是为打发闲聊的时间，总不可无所事事。
学业早已荒废，想来，孩提挨打的缘由多是因这无心学业而起，打是打了，痛也痛了，早已抛之脑后，只记得母亲曾借用川剧里丘八的台词，常在我耳边读来，本义是告诫，然告诫不了了之，这顺口的台词却因朗朗上口而牢记，时而朗诵，以此为趣。
春来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
秋来蚊子冬来冷，一年四季不是读书天！
哎，难堪的学业，懊悔后再无它法，只有读来这顺口溜，溜之大吉。自然，家人聚首的融情，品尝美味的甘怡，泛在心间，高站，举杯饮酒对月清醉，吟歌填词观星抒怀，几片薄叶，几丝冷风，几点凉雨，那堪明月清秋；围坐，嘘寒问暖互道温情，平谈闲论情意阑珊，几句碎语，几言清谈，几分闲话，甚赛金玉珠帘，人生的乐趣亦如是。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地；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人生的哭叹至此。
书不用心读，书外的事情却记的清晰，有一年，乡场完小的学生“罢课”，陆续有学生放学，在教室的我，便兴奋起来，本来就对这般上课味同嚼蜡，心猿意马，然而，上课的老师却异常的镇定自若，白坐了许久，才宣布放学，后来听闻是老师们不满工资拖欠，遂行“罢课”，“罢课”好像是胜利了，大致如此，仅此而已。在书店里，偶尔看到一本《笑中带泪》的书，书没有翻看，书名却暗自商榷，笑中带泪，是喜极而泣，还是哭笑不得？这生活大致是哭也不是，笑也不得罢，在苦涩中夹杂一丝苦笑，在艰难中掠过一缕弯眉，但愿除去一如既往年少般的困惑不解，愤世嫉俗，俯首拾捡生活的点滴，聊以自慰，享有生活的乐趣，乐观、豁达而不思无取，庸碌中有所感触，平淡中享受惬意。
夏日的雨，来得洋洒，雨点连着惊雷一涌而下，雨柱拍打下来，溅起纷扬的水花，一会儿，水洼练成了片，雨势依旧，没有减弱的迹象，我挽起裤脚，迎着雨疾步返回家中，偌大的雨点落在身上，湿染透衬衫，沁出清凉，脚尖小心翼翼的踩下，顿时陷入水洼，顾不得了，加速跑，不管脚下飞溅的水点散落，不论漫天的雨幕垂落纷扬，跨过街道，进入巷口，一眼望去，巷道里已经汇成溪渠，汩汩的水流顺着狭窄的巷道，伴着雨，掺着凤，以响彻的清流，使我一时踌躇，是为这偌大的雨势而鼓舞，还是难得在雨中漫步的惬意，趟着溪流，加速跑，风驰电掣，在一股久违已逝的孩提情怀中，畅快淋漓。换下湿漉的衣服，从窗外望，天幕雨染，水帘垂线，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这落下的缤纷，洗涤困顿与疲乏，在一筹莫展中纾解皱眉，回味少年已去的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