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篾匠

古城西，是篾匠铺。

许篾匠工作之前，必把地面仔细清扫，再洒上一些清水，水滴在地上便洇染成朵朵桃花。做完这些，他才蹲坐在地上，开始工作。他的面前摆着一筒青竹，他用篾刀把青竹对剖再对剖。他剖出来的篾片，粗细均匀，青白分明，他剖的青篾丝比头发还细。老许做这些的时候，神情庄严肃穆，似乎在举行一个神圣的宗教仪式。

他的周围早已聚集了一群小孩子。孩子们都觉得看老许剖篾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他就像一位横刀跃马的将军，手起刀落，竹片纷纷倒下，如同把千军万马斩获马下。孩子们看得如醉如痴，敛声屏息，生怕不小心发出一点点声音，惊扰了老许这场一个人的战斗。

最妙的是看老许编织竹器。如果是夏天，他会坐在篾匠铺门口的老槐树下，旁边放着那个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的大铁缸子，里面是满满一缸子浓酽的热茶。风儿掠过，粉红色的槐花带着淡雅的清香纷纷坠离枝头，落在老许的肩头和发间，腿上和脚边，那丝丝缕缕的香气直钻你的鼻孔。这时的老许面带微笑，那些长长细细的篾片好像被施了魔法，他的十个手指灵活地在其间上下翻飞，像蝴蝶在花丛中翩跹一样，直看得你眼花缭乱，你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儿，一面筛子或簸箕就接近收官。

如果遇到老许高兴，他还会利用下脚料编织一些小玩意，竹小鸡，竹小鸭，竹花球……编好之后朝围观的孩子们中一扔。孩子们便四散开去，争抢。如果谁成了幸运儿，就仿佛得到了什么特别的奖赏，欢天喜地地，成为小伙伴们艳羡的对象。如果有孩子们争执不下，起了纠纷，老许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别急，别急，人人有份。”然后几分钟后，一个栩栩如生的竹小鸡便递到了你的手中，孩子们便欢呼雀跃了起来。

老许手艺高超。他砍的扁担，上肩轻松，刚韧恰当；编的筛子，精巧漂亮，方圆周正；织的凉席，光滑细腻，凉爽舒坦。因此，老许在古城非常出名，极受人尊重。

在古城，谁家的姑娘出嫁，陪嫁之物必用老许编的新簸箕盛着。老许编织的簸箕底部，有鸳鸯戏水、彩蝶飞舞的图案。你看，那些鸳鸯正在水里绕颈亲昵呢，那彩蝶正张开翅膀扑棱棱飞起呢。似乎你轻轻发出一声惊叹，鸳鸯就会游到远处，彩蝶也会展翅高飞，真是巧夺天工，令人赞不绝口。因此，在古城，有老许的簸箕这样精致的陪嫁物，这是无尚的荣光，这样的姑娘嫁到婆家也是极有面子的，不会受到轻慢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量塑料制品的兴起，老许的竹制品便被冷落了。古城的姑娘出嫁，陪嫁物也成了彩电冰箱和汽车，他的竹簸箕也渐渐无人问津，老许的生意便一天比一天清冷。

一天，当我结束了近三十年的漂泊，回到古城。午后，街巷寂然无声，我信步踱到篾匠铺。夕阳的余晖静静地倾泻，篾匠铺的大铁门摇摇欲坠，锈迹斑驳。一阵风拂过，粉红色的槐花纷落如雨，却再也不见当年热闹的景象，再也听不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我心怅然，徘徊，久久不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