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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怯

作者: 苦茶2017/05/03情感散文

我小时候,是个愣丫头。夏天,去地里薅草,敢挑起活蛇吓唬小伙伴儿;过年时,热衷于放鞭炮,像男孩儿那样,对那种一惊一乍的刺激,很享受。

家里大人,大约也是把我当男孩儿养的。爹是独子,奶奶盼孙心切,但落到手里的却是个丫头。她老人家也不急不恼,照样当宝贝。每次,爹拜年走亲戚,奶奶都要在北屋叮嘱:“带上大妮儿!”而我们这里,只有男孩儿才被带着跑来跑去拜年走亲戚的。

大年初一凌晨,鞭炮声震得黑蒙蒙的寒冷,一片一片碎掉。我像个小尾巴,紧紧跟在爹的后面。他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享受着年节的热闹和肃静,很少顾及到后面跑着的孩儿。孩儿呢,一路小跑,紧跟慢跟,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去给爹的舅家拜年,慈祥高寿的老姥娘,总是很高兴,将爬在爹后面磕头的我,拽起来,赏上5角钱,外加一挂小鞭。我尚不知道5角钱的概念,它可以用来买一斤多猪肉!或者扯一段花布足够做一件小花褂!我兴奋的是那挂小鞭炮!回来的路上,爹好言好语地想哄着我交出那鞭炮,我识破了他的狡猾,脆生生地答:不!

细细的100响的小炮,足够让我兴奋一个上午。

可是,谁知道,谁能知道呢?那么勇猛的丫头,心里却藏着深深的怯意,并且一直延续至今。

过年,真是隆重威严的一个仪式啊!它高于平常的日子许多许多,甚至大人们跟素日完全两个样子。爹很活泼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放爆竹,那不是我们好玩儿的游戏吗?那么严肃疲劳的一个爹,一过年就变成了孩子,让我很吃惊。我娘呢?蒸了花馍,又蒸包子,炸果子,做豆腐,蒸年糕,一天一个项目。那些好吃的东西,东一荆筐,西一荆筐地放在西屋,惹得我们这边转转,那边转转。

我们哪曾这样珍重一天一天的平常日子呢?不管东家西家,怎么都一下子变得这般奢侈呢?

更让我不解的是,除夕那天,大人就把扫帚啊、绳子啊、刀斧啊之类的东西,严严实实藏起来,大门外的碾子,院子里的石磨,用麻袋片、旧席子给蒙起来。为什么这样呢?追着问,大人会忙得不屑解释:别多问,一边玩儿去。

心里怯怯的:他们到底怎么了?

除夕的灯下,我娘,爱拿一支高粱杆劈开,露出暄软的瓤,按进去十二颗黄豆,泡在水缸里,然后跟爹说,明天看看这些黄豆,就可以知道哪一个月份雨水大了。她说,准着呢,每一次泡豆子,都是从上数第7、8颗,泡得最胖了。

我眨巴着眼睛听他们说豆子和下雨的关系,实在弄不清这其中有怎样的奥秘,心想,一定有一个神秘的东西,掌管着这件事,想来想去,它是什么模样呢?心里有些畏惧。

临睡前,再一次被告诫:明天是大年,要早早起、吃饺子。爹一放炮,你就准备起床。不准大声说话,不准弄出大动静,洗脸水倒在泔水桶,不准泼出去,不准拿扫帚,不准拉抽屉。

啊!这不准,那不准,哪儿哪儿都是讲究。爹娘、奶奶,好像有说不完的“不准”,究竟,准我做什么呢?我得用心思,在他们层层限制的狭窄区域里,找到一片欢快的水域,来安放自己过年的快乐

大年初一,爹先放了起床炮,又在门外,放了开门炮。村子里,已是炮声大作,密不透风,我慌里慌张穿上新衣,想跑出去看看人家放炮,被爹一把揪了回来,放在地上,喝道:“你这孩子!稳着点。”

我只好蹲在灶火边,看他用芝麻杆烧火,煮饺子。我想帮他拉风箱,他瞪我一眼,非常暴怒的那种瞪。在我做了他们认为非常错误的事情后,就经常见到这种眼神。我心里一怕,赶紧歇手了。

原来风箱劳累了一整年,也是要以隆重待遇过新年的。它的待遇就是:别去动它,让它歇着。

我恍惚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心上一片羞惭。好想对所有的禁忌说:对不起呀,我不是有意不让你们过年的呀。

吃饺子前,得先吃几口年糕。不爱吃,但是大人说:吃!小孩子就没有权力不去吃。你必须得吃。平常日子,不乐意的事情可以耍耍赖,但是,过一个好年,这样就不行了。

吃完饺子,娘开始供神:点灯儿,上供。屋子内外,点点明亮,影影绰绰,神秘得不是一般情景。一般小孩子,都跑来跑去帮着端盘子。可是,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跟着爹出了家门,小跑在拜年的路上。想想,那些神圣人物降临我家,我却没有安心等待,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久不上门的小朋友来了,我却自顾自玩去了。

拜年回来,见大人小孩儿们,都出门来了,小孩儿们放鞭炮,追着玩儿;大人们笼着双手,在阳光底下说话,打牌,真是少有的安闲啊!平常的日子,从没见过。大家都穿着新衣,即使是粗布,也是新簇簇的。叔叔伯伯头上的白毛巾,干净得晃眼;婶婶大娘的花袄,花叶交错。

所有的人,都从没像今天这么尊贵,想吃饺子吃饺子,想吃熬菜吃熬菜,想说闲话说闲话,想打牌,也没人拦着,都还穿着最整齐最好看的衣服。可是唯有我怯怯的,总要担心它的不长久。

多少年以后,才悟出,美好时光,它真的就是不长久。初一过后,一点一点,慢慢地,生活回到寻常轨道上去,开始寻常生活。寻常日子,才是常态,才是真实。世上一切享受,都不永恒,永恒的是,甘于平淡的心态。

悟出这些的时候,不知怎么,心里,仍是怯怯的,怯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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