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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谷的深度

作者: 伊国华2016/12/01优秀散文

一行行麦苗,在白石碥那梯形的土地上油润润地青绿着,在冬日万物萧疏的旷野里,密密丛丛蓬勃得直晃人的眼睛。天麻麻亮时父亲就顶着晨霜,到这里来做活了,他要赶在春天到来地气萌动之前,把预留行的土地深挖一次以便来年种苞谷。父亲说过,现在退耕还林后每家每户的土地减少了,如果不把这仅有的土地做好,一家人就只有饿肚子了,你哄地皮,地皮就哄你肚皮!我来给他送早饭的时候,他已经满头大汗,挖出了三块地,我闻到了那新鲜土层松泡、潮湿的特有芳香。

大老远地,我就望见父亲劳动的身影,在白石碥的阳光下,父亲的瘦腰弓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仿佛是对土地的叩拜,又好像是对土地默默而倔强的发问。虽然这个场景对我而言是再熟悉不过了,并且在少年时也曾经在土地上劳动多年,但每次目睹这样的场面,我心里还是会涌起一股感动的暗流。

父亲显然是饿了,他随意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鼓着腮帮,把酸菜饭和炝青菜嚼出了红烧肉的滋味。我拿起被打磨得锃亮的锄头,学着父亲的姿势,使劲地把锄头挖进了土里,然而锄头到了我的手中就变得犟头犟脑,常常把行边的麦苗整棵地铲掉。我捡起被挖断的麦苗,内心顿时多了一些愧疚。

父亲端着碗,皱着浓黑的眉毛威严地瞟我。要是在小时侯,我也许早就挨了一顿愤怒的责骂。但现在不会了,成年之后,父亲对我连一句重话都没了。对于我逃离土地之后,偶尔回家装模作样地帮着干农活时发生的诸多可笑的事情,父亲的态度也早已是见怪不怪的不屑。他吃完饭,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继续麻利地忙活起来,随口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苞谷的根,在地下有两米多深。”

我惊愕了半天,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父亲刚才说的话,苞谷的根真能到达土层那么深么?父亲的背后也长着一双眼睛,他好像猜到了我的狐疑,因为他又说:“苞谷长多高,它的根就长多深,只有根长稳了,长出的苞谷才满尖。”

我无语。因为我不知道上过夜校学了一些文化的父亲,说这话是就事论事,还是有其他的寓意。父亲不再说话,只要开始劳动。他又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一锄一叩首,或者一锄一发问。那沉重的锄头到了他的手中,就突然有了轻盈明快的节奏。一起,一落,一拉,一列列尖尖的土块瞬间就出现在预留行间。父亲劳动的姿势总是让我着迷。

我无所事事。自从我离开故土,离开生长谷物和希望的土地,白石碥的一切于我就变得恍如隔世,回到这里时我只能是袖手旁观。有时,我真的觉得不是自己主动地逃离了土地,而是被动地为土地所抛弃。兴许,它从来就不认为我是一粒好的苞谷种?

父亲的一生都在不断地深入泥土,深入大地的核心,就像苞谷的根须,不断地深入、向下,在地底扎根,在苞谷树干上结果。播种,收割,仓里稻谷满,院中鸡鸭肥,父亲的一生简单而厚实。我的每一天却在深入尘世的明争暗斗,深入熙来攘往的名利场,像一只精神抖擞的无根浮萍,在喧嚣中起飞,在虚荣中跌落。在无穷无尽的追逐之中,迷失,躁动,身体中那只叫做欲望的容器却永远都不会满足。

也许我真的不是一粒好的苞谷种,只是一粒不成器的瘪籽?也许父亲关于苞谷的那两句话确有深意,他在暗示着我什么?也许终我一生也不能将根扎入泥土两米多深,不能在树干上结出沉甸甸的苞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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