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松鼠

不丕

看见松鼠最初是在童年时代。有一次学校组织大家到校后的道场岙爬山，我扛着少先队旗第一个冲进山林。满山的松树、柏树，还有荆棘蒿草，使得我把同学们远远地抛在后面。就在山路的一个拐角处，我忽然像根木桩似的，傻乎乎地立在那儿。因为我看见一双活泼可爱的小松鼠，翘着毛茸茸的尾巴，正在一棵松树上调皮地跳来跳去。它们自由自在地蹦跳玩耍，小巧的前肢相互拨来弄去，还不时地发出欢快的鸣叫声。我静静地站立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会惊扰这双无忧无虑、快乐幸福的小精灵。

从那时起，我便很羡慕松鼠。巴不得自己某一天能够一觉醒来，变成了一只胖乎乎、毛茸茸的松鼠；然后欢快地跳进森林，尽情地玩耍在大自然。然而，随着我一天天地长大，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样活泼可爱、自由自在的松鼠。有的只是动物园铁笼子里又懒又笨的傻松鼠。

那天，我却奇迹般地看见了松鼠，活泼可爱、自由自在的松鼠。当我讲完那堂课的内容，还有时间富余时，我让学生们做作业，自己信步踱到走廊上看风景。教学楼紧临学校西墙，墙外是一排排郁郁葱葱的柏树，怒涛般耸立，延向校内的后山；墙外，与它们相对的是一株高大茂盛的樟树，樟树与西墙之间，有一条逼窄的小路，直通西墙外的后山。后山近处是错落有致的桔树丛和枇杷树丛，远处是蔚然苍翠的山林。

我盯着那株高大茂盛的樟树，如同盯着一位沉默的朋友，静静地思考着什么。忽然，我发现樟树中间的一个枝桠上，探出一只小巧玲珑的脑袋，上面两只眨巴眨巴的眼珠子滚来滚去，仿佛里面正装着什么鬼点子。顿时，我童年时代的那双鲜活的老朋友跳出了记忆的门槛，令我激动兴奋不已。可爱的小家伙，忽闪了一阵后，便整个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它瘦瘦的身子倒趴在枝桠上，皮毛灰青色，只是翘起的尾巴，依然神气十足，让人觉得它是一只活泼伶俐的小动物。虽然它的外形跟我记忆中的老朋友相去甚远，但是我仍然十分高兴。它开始缓缓地沿着枝干向下爬，小心翼翼地有些紧张。我生怕它会很快消失在我的眼中，便忍不住要把自己的快乐与学生分享。

我疾步走进教室，高声地问每一个学生：你们谁没看见过松鼠？学生们眨着双眼看了我一下，便七嘴八舌地嚷开了。我含笑着说：现在西墙外的樟树上，有一只松鼠正在活动；如果想看的话，请走到走廊上观察，只是千万别惊扰了它。学生们一下子潮水般涌到走廊上探头观看，也有的趴在窗口张望。显然，机警的小家伙已觉察到什么，躲进了浓密的树叶后面。学生们一时看不到，便纷纷询问，我示意他们别出声。果然，一会儿小家伙便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樟树的下端。随着它的这一出现，学生们活泼的心便再也静不下来。

有的说，快把它捉住呀！可别让它跑了。有的说，真难看，灰不溜湫的！有的说，听说松鼠肉很好吃，特香！啧啧！有的说，这比电视和书本上的小多了……正当学生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我看见眼前一道灰色往上一抹，小家伙倏地不见了。眼疾的学生说，在树顶呢。果然，瘦小的松鼠眨眼间射到树顶了，它爬树的本领真是了得！正感叹间，小家伙沿着枝桠，攀着枝叶，向外荡出身子。俄尔，又一个高高弹起，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便轻轻巧地落在了西墙内的一株柏树上。等到惊讶的我和学生们回过神来，小家伙早已消失的无声无息。我慢慢地盯着那株柏树，良久良久；思绪随着小家伙那优美绝伦的一跳，跳得很远很远。

我童年时代的那双自由自在、活泼可爱的小松鼠早已消匿于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的人类却一天天地发胖发福，作威作福，正一天天地把松鼠们，乃至豺狼虎豹们驱赶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少。人类正一天天变得强行霸道，动物和植物却一天天变得软弱无助。于是，松鼠这样机灵可爱的小动物只能选择逃跑，他对很难找得到自己的乐园，无忧无虑，快乐幸福生活早已被粗暴的人类打破。他们有的只是偶尔的偷乐，就像刚才我看见的这只松鼠，而我自己，刚才又何尝不是偶尔偷乐呢？人类本身也正一天天地忙碌纷繁，在面临同类越来越残酷的竞争面前生存，无忧无虑只能存在于智者或痴者的生活中。

我常常追寻着这样快乐幸福的生活，可我总不免于世事的纷扰，就像松鼠不免于人类的纷扰。我尝试着像松鼠一样的逃遁，可生活的重压正一天天地勒紧我的臂脖。如果我是一只松鼠，那该多好呀！可我不是，我们都不是，这个世上也没有供我逃逸的“森林”。于是，我只能奋斗且坚守一方，在自己创造的一方“森林”中过活，然后爱过、悔过，最后悄然而终。那无忧无虑、快乐幸福的小精灵，就让它们永远养活在记忆的沃土中吧！

老师，松鼠是胎生还是卵生？学生的问题把我拉回了脚下的这方土地。我想，他们该是一群无忧无虑、快乐幸福的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