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降
一
我叫蓝安。一年后仍然居无定所，过着记忆与现实共同在蒸发的生活。今年我十七岁，像海一样的深蓝色头发扎起。它们飘扬在白色长袍的表面，已经长及腰间。
我在飘着白雪的世界凛冽的风中想念我的母亲，想念缨络，想念离月，想念那些全身散发出幽白色光芒的海族人。
二
这里的雪域总是异常地飘落大片大片的雪花，像是以前的黄昏母亲经常带我去村庄前看神秘的神降树。
回家后母亲教我唱悠扬辗转的歌谣。她在安静的夜晚搂着我倚坐在黑色的月光中，一起诵念父亲留下的话：蓝安蓝安，你要乖，陪你母亲等我回家。
然后母亲那段悠长优美的熟悉歌谣： 小池塘，杨柳拂风依然绿衣裳，风起水荡漾，涟漪散湖上；摇船桨，如画风景江山如海浪，淡香花淡绕，胜似人间天堂，蝴蝶香，羽衣斑斓蹁跹双翅膀，飞舞这时光，悠悠又过几场；琥珀窗，耀眼光芒镶嵌刀剑上，窗外人流浪，留下路漫长。
直到深夜，母亲会抱起假装熟睡的蓝安走进屋子， 点着灯，面对灯影垂泪。我想安慰母亲：父亲已经在回村的路上，他会带来中原最好的巫师。可最终还是熟睡过去。
每天黄昏红霞弥天的时候村前陂顶的茂密柏杨阴影中一棵苍老可茂盛的樟树都会随风飞扬出纷扬如血的叶子，漫天如红色雪花。可怎么掉叶子樟树看起来仍是那么繁盛。第二天仍继续循环。村长说，这叫神降，是神赐予我们樟村的福祉，保佑我们安居乐业，保佑众人安宁。凡俗不可侵犯。神降无论四季无论阴晴雪雨每天都在黄昏纷飞出大片如血的叶子，从太阳吹过来的风把它们扩散到整片陂坡，像夜里安静的萤火虫，瑰丽又神秘的颜色。
三
神降每天都没有停止过，直到十六岁的一天，却莫名其妙地沉寂。村长神情紧张地敲响村中唯一的那张铜色圆鼓，声音巨大像要吞噬掉天上暗淡的玉盘。
因为北方雪族人聚集了很多战士已经到离村很近的河岸对面。我独自站在村庄最高的山坡，向对岸观望。我看到一大片密集的区域像雪一样的白色还有旗帜。他们汹涌着站立在河边，却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响。阵前有一长排全身穿戴深蓝色长袍，手持雪白质地像冰的手柄，散发出幽蓝色光芒，就像我飘扬的深蓝色头发，蹁跹如丝。我怕父亲在回村时会遇到那群汹涌着浪潮的白盔战士。我怕村长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就被他们杀死。我担心母亲……我能听见对面呼啸的风扑面而来的声响，令人恐惧。
突然有熟悉的声音在喊，快趴下蓝安。等反应过来我只看见母亲温暖的脸庞已经贴在我的头发上。她拉着我开始向陂下跑。
天空中飞舞出的无数纤细的白光，是从对岸射过来的无数枝箭。它们旋转在头顶，又坚硬地插进苍老的古树，划出惨死的缝隙。
母亲身上已经萦绕出几圈淡紫色光芒那些白色的箭在光圈外已经消亡，跌落在身后的土地。然后我们回到了村庄。风的呼啸越来越大。我知道那些人已经渡过了河岸，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过来。
神降早就风息树哑。这是第一次黄昏时我没有看见血红的叶子。我看见樟树的凄凉与孤寂。
村庄里第一次那么乱。村长和很多平常的村民都不在这里很多年老的人或稚嫩的孩子开始往村后跑，神情慌乱。有几个曾到过我家的叔叔拍着他们的肩膀，不住地说，去神潭不要乱走。
他们脚步匆忙。
四
神潭里古叔在数进来的人数，噪音响亮。
神潭是一个明亮的山洞，以前村长祭祀的地方，可现在拥挤不堪。几十个人全都在神潭里。我们都知道外面也许正烧成火海，也许村长正带强壮的村民堵在进村唯一的栈道。
我没有见过村长拿武器的样子应该很英武，还有盔甲。樟村里从来没人穿戴过盔甲手持武器。从我出生就没看见过。只有父亲出村那天，我看风他手里有一把很好看的青白色长剑，他说过，出村很危险，要防身。外面跟我们这里不一样，有勇猛好战的北方雪族人，疆域辽阔，雪域百年冰雪不化，有海族人，定居在东海，全族人口在一次与雪族战斗中遗留下很少，王室只有一位王子，其余有很多老弱妇残，他们是那次大战的逃亡者。南方有百越人，从来居无定所……
父亲说，蓝安蓝安，你要乖，陪你母亲等我回家……
可是都两年了怎么父亲还没回家。
……
续 雪降
第一次看到离月，她凝立在神降树前，面临轻雾茫茫的清晨阳光，面临枯萎苍老的樟树红叶，穿戴翻飞出淡白色光芒的雪色铠甲。阳光很温暖，照射在白色铠甲上却显得冰凉。
雪族。
古叔仿佛是带着愤怒拨出他锃亮的蓝色长剑。出鞘的声音轻脆且令人顿觉寒冷。
元南，蓝安，你们站在这里。
古叔缓慢镇定可没有回头看着我们。他看着那个雪族人，雪族人看着那棵树，侧脸沉静。
当他转过头来时，我们都怔了一下。因为看得出来她还是一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有着娇艳的笑容甜美如幼童。阳光明亮，流泻在白色铠甲表面，还有白色头盔。雪族人有着白色如雪的头发，柔软飘扬，舒展如风。
我第一次这么近看到雪族人。惊诧于他们拥有同样明亮能倒映出白雪的眼睛。
古叔没有任何犹豫挥舞着蓝色长剑奔跑到少女前面，然后似乎没有声响地就倒下，双膝沉重地脆在地面，长剑游离。身旁比我大四岁的元南马上喊出来，古叔。
元南想拨剑跑过去，可我拉住了他。我知道能把古叔如此轻而易举打倒的人一定不同寻常。只是她的动作太快我们根本没有看清楚古叔是怎样倒下的，或者说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出手。
古叔背对我们面向雪族人跪着，蓝色长剑冷静地握在他手上，已经没有刚才幽若的光芒。
我们看着雪族人的脸，依然有着娇艳的笑容，甜美如幼童。然后她第一次挪动身体并且看向我们。我和元南已经紧握住待出鞘的剑把，蓄势待发。可是她没有任何表情，转身缓步离去，轻盈无尘。雪白铠甲清冷如寒冰。
她只说了一句话：西方人类简直不堪一击。
然后她消散在白色雾气中，始终凛然不可一世。
我们跑到古叔旁边想把他扶起来。我看到古叔有刹那间的微笑，可转瞬即逝。当我们准备扶时，古叔说，不要碰我。
我感觉到古叔的全身开始散发出冰冷的寒气。我怕古叔会被冻僵。我问他，古叔我们现在怎么办，村长他们在哪儿。
古叔没有回答。他突然对抬起头，对元南吼，回神潭，快你快回神潭，我和蓝安马上来，快。
啊，是。元南奔跑如风。
我叫蓝安。一年后仍然居无定所，过着记忆与现实共同在蒸发的生活。今年我十七岁，像海一样的深蓝色头发扎起。它们飘扬在白色长袍的表面，已经长及腰间。
我在飘着白雪的世界凛冽的风中想念我的母亲，想念缨络，想念离月，想念那些全身散发出幽白色光芒的海族人。
二
这里的雪域总是异常地飘落大片大片的雪花，像是以前的黄昏母亲经常带我去村庄前看神秘的神降树。
回家后母亲教我唱悠扬辗转的歌谣。她在安静的夜晚搂着我倚坐在黑色的月光中，一起诵念父亲留下的话：蓝安蓝安，你要乖，陪你母亲等我回家。
然后母亲那段悠长优美的熟悉歌谣： 小池塘，杨柳拂风依然绿衣裳，风起水荡漾，涟漪散湖上；摇船桨，如画风景江山如海浪，淡香花淡绕，胜似人间天堂，蝴蝶香，羽衣斑斓蹁跹双翅膀，飞舞这时光，悠悠又过几场；琥珀窗，耀眼光芒镶嵌刀剑上，窗外人流浪，留下路漫长。
直到深夜，母亲会抱起假装熟睡的蓝安走进屋子， 点着灯，面对灯影垂泪。我想安慰母亲：父亲已经在回村的路上，他会带来中原最好的巫师。可最终还是熟睡过去。
每天黄昏红霞弥天的时候村前陂顶的茂密柏杨阴影中一棵苍老可茂盛的樟树都会随风飞扬出纷扬如血的叶子，漫天如红色雪花。可怎么掉叶子樟树看起来仍是那么繁盛。第二天仍继续循环。村长说，这叫神降，是神赐予我们樟村的福祉，保佑我们安居乐业，保佑众人安宁。凡俗不可侵犯。神降无论四季无论阴晴雪雨每天都在黄昏纷飞出大片如血的叶子，从太阳吹过来的风把它们扩散到整片陂坡，像夜里安静的萤火虫，瑰丽又神秘的颜色。
三
神降每天都没有停止过，直到十六岁的一天，却莫名其妙地沉寂。村长神情紧张地敲响村中唯一的那张铜色圆鼓，声音巨大像要吞噬掉天上暗淡的玉盘。
因为北方雪族人聚集了很多战士已经到离村很近的河岸对面。我独自站在村庄最高的山坡，向对岸观望。我看到一大片密集的区域像雪一样的白色还有旗帜。他们汹涌着站立在河边，却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响。阵前有一长排全身穿戴深蓝色长袍，手持雪白质地像冰的手柄，散发出幽蓝色光芒，就像我飘扬的深蓝色头发，蹁跹如丝。我怕父亲在回村时会遇到那群汹涌着浪潮的白盔战士。我怕村长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就被他们杀死。我担心母亲……我能听见对面呼啸的风扑面而来的声响，令人恐惧。
突然有熟悉的声音在喊，快趴下蓝安。等反应过来我只看见母亲温暖的脸庞已经贴在我的头发上。她拉着我开始向陂下跑。
天空中飞舞出的无数纤细的白光，是从对岸射过来的无数枝箭。它们旋转在头顶，又坚硬地插进苍老的古树，划出惨死的缝隙。
母亲身上已经萦绕出几圈淡紫色光芒那些白色的箭在光圈外已经消亡，跌落在身后的土地。然后我们回到了村庄。风的呼啸越来越大。我知道那些人已经渡过了河岸，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过来。
神降早就风息树哑。这是第一次黄昏时我没有看见血红的叶子。我看见樟树的凄凉与孤寂。
村庄里第一次那么乱。村长和很多平常的村民都不在这里很多年老的人或稚嫩的孩子开始往村后跑，神情慌乱。有几个曾到过我家的叔叔拍着他们的肩膀，不住地说，去神潭不要乱走。
他们脚步匆忙。
四
神潭里古叔在数进来的人数，噪音响亮。
神潭是一个明亮的山洞，以前村长祭祀的地方，可现在拥挤不堪。几十个人全都在神潭里。我们都知道外面也许正烧成火海，也许村长正带强壮的村民堵在进村唯一的栈道。
我没有见过村长拿武器的样子应该很英武，还有盔甲。樟村里从来没人穿戴过盔甲手持武器。从我出生就没看见过。只有父亲出村那天，我看风他手里有一把很好看的青白色长剑，他说过，出村很危险，要防身。外面跟我们这里不一样，有勇猛好战的北方雪族人，疆域辽阔，雪域百年冰雪不化，有海族人，定居在东海，全族人口在一次与雪族战斗中遗留下很少，王室只有一位王子，其余有很多老弱妇残，他们是那次大战的逃亡者。南方有百越人，从来居无定所……
父亲说，蓝安蓝安，你要乖，陪你母亲等我回家……
可是都两年了怎么父亲还没回家。
……
续 雪降
第一次看到离月，她凝立在神降树前，面临轻雾茫茫的清晨阳光，面临枯萎苍老的樟树红叶，穿戴翻飞出淡白色光芒的雪色铠甲。阳光很温暖，照射在白色铠甲上却显得冰凉。
雪族。
古叔仿佛是带着愤怒拨出他锃亮的蓝色长剑。出鞘的声音轻脆且令人顿觉寒冷。
元南，蓝安，你们站在这里。
古叔缓慢镇定可没有回头看着我们。他看着那个雪族人，雪族人看着那棵树，侧脸沉静。
当他转过头来时，我们都怔了一下。因为看得出来她还是一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有着娇艳的笑容甜美如幼童。阳光明亮，流泻在白色铠甲表面，还有白色头盔。雪族人有着白色如雪的头发，柔软飘扬，舒展如风。
我第一次这么近看到雪族人。惊诧于他们拥有同样明亮能倒映出白雪的眼睛。
古叔没有任何犹豫挥舞着蓝色长剑奔跑到少女前面，然后似乎没有声响地就倒下，双膝沉重地脆在地面，长剑游离。身旁比我大四岁的元南马上喊出来，古叔。
元南想拨剑跑过去，可我拉住了他。我知道能把古叔如此轻而易举打倒的人一定不同寻常。只是她的动作太快我们根本没有看清楚古叔是怎样倒下的，或者说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出手。
古叔背对我们面向雪族人跪着，蓝色长剑冷静地握在他手上，已经没有刚才幽若的光芒。
我们看着雪族人的脸，依然有着娇艳的笑容，甜美如幼童。然后她第一次挪动身体并且看向我们。我和元南已经紧握住待出鞘的剑把，蓄势待发。可是她没有任何表情，转身缓步离去，轻盈无尘。雪白铠甲清冷如寒冰。
她只说了一句话：西方人类简直不堪一击。
然后她消散在白色雾气中，始终凛然不可一世。
我们跑到古叔旁边想把他扶起来。我看到古叔有刹那间的微笑，可转瞬即逝。当我们准备扶时，古叔说，不要碰我。
我感觉到古叔的全身开始散发出冰冷的寒气。我怕古叔会被冻僵。我问他，古叔我们现在怎么办，村长他们在哪儿。
古叔没有回答。他突然对抬起头，对元南吼，回神潭，快你快回神潭，我和蓝安马上来，快。
啊，是。元南奔跑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