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

邻居老张，是个经商的老手。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刚刚开始。喜欢舞文弄墨的老张从报纸上嗅出了时代的新气息，把正读高中且成绩不好的儿子拉回家来炒瓜子。三年以后，他们家在小城有了一家小门面。后来，小城开始建商业区，老张家又在商业区租下十多米柜台，数年后就成了我们眼里的成功人士。

我参加工作的时候，老张的儿子接了父亲的班。之后，我们搬家，与张家的交往也就渐渐少了起来。

前几天，我在文化市场买书，看到一个瘦瘦的中年人。当时觉得眼熟，后来想起，那应是老张的儿子小张。我记忆里的小张，身材魁梧，自信开朗。而眼前的小张，不仅衣着不再光鲜，神情也颇为委顿。

于是打电话给老邻居们。有人问，你问的是小张吗？我说，是啊。

邻居淡淡地说，张家败落多年了吧！然后说起张家最近十多年的遭遇。

老邻居们说，小张接手父亲的生意以后，一开始非常红火。再后来，慢慢就走了下坡路。原因在于，小张做生意和别人不一样。初次交往，小张会让人赚得盆满钵满。但几个回合之后，小张就会把人坑得血本无归。尤其是对外地人，他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

再后来，提到张家，大家都躲着走。生意，自然也就关门歇业了。他们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得心惊肉跳。他们说的那一套，我接触得很少，也只是听了个皮毛。不过，我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手段如此厉害，最后竟把自己逼到了落魄的境地。看起来，太聪明和太自信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世上当然不只有小张这一种人。实际上，好人同样多的是。十年之前，我到北方某城市出差。在那个城市，仅仅待了三天。最后一天傍晚，我步行去车站买返程的火车票。因为不熟悉路况，误入了当地一个农贸市场。当我在一条巷子里走了一半的时候，岔道里突然杀出来一个骑三轮车的男人。这个人拉拉扯扯，问我是否住旅店。然后伸手拽我手里的公文包……当时我的心情可想而知，正在进退两难的境地时，有一个装卸工人拉着三轮车路过。我于是赶紧奔过去求救，在他的帮助下，安然脱险。

十年来，偶尔我也会想起那位装卸工人。他黝黑的面庞，眼睛里透着一种善意。看到我的窘状，他只是说了句“跟着我走就是了”，就彻底帮我解了围。

人生在世，总是要不断与人交往。单纯地接触几次，是难以给人的人品下结论的。我们常说的“好”或者“不好”，一般都是个大致的判断。但是以人性的复杂，用一两句话来形容某个人或某类人，显然难以准确。

在我看来，识人之能，大约是人类所有能力中最强的一种。如何判断一个人的人品或能力？《六韬》里说，姜尚看人，总是从多个方面综合考虑。像医生一样，他要“问”，交流一下对事物的彼此看法。然后，他想办法了解对方的爱好。接着，他会让对方接触金钱，审察其操守。再后来，可能会用美色测试一下……

有一种人，在我的经验里，是那种让人刮目相看的。这类人一般不动声色，但是接触之后，会日益发现他（她）的优点。李渔在《闲情偶记》里说，他喜欢吃生萝卜丝做的小菜，喝粥的时候，就着萝卜丝最舒服。当然，这种吃法有个缺点，那就是嘴里容易留有怪味。不过，李渔说，萝卜是个好东西，与葱蒜不同，萝卜“生则臭，熟则不臭”。就像某些人一样，一开始觉得浑身都是毛病，像个小人。但时日久了，就会发现其胸怀坦荡，令人敬佩。

我想，这种人也算是人中的上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