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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秧

作者: 秦钦儿2016/02/28哲理散文

侯怀忠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村口时,父亲已经候在村头那棵老樟树下了,踮着脚,手搭凉棚朝村口张望。父亲显然也看到了他,朝他挥手。侯怀忠加紧了步子。

父亲接过他的大旅行包,掼到自己肩上。在省城上学时,一到暑假,父亲的一纸家书跟着也到了——催他回去割谷插秧。他想留在京城打份临工,以减轻父亲的负担,但他奈何不了父亲。父亲是个严厉得说一不二的人。有一回,他忍不住咕哝了一句:“我们同学帮人家推销化妆品,一个月赚的钱抵得上这几亩田一年的收成。”父亲火了,“怕吃苦,给我滚回去!”就这样,大学四年,每个暑假他都不远千里从北京赶回鄂西北的老家,顶着烈日帮父亲插秧。

这是父亲第三次来电话催他了。他每个月能从设计院领到三千多元薪水,他总是按月寄三分之一给乡下的父亲。按理说,父亲一人花销早够了,可父亲仍每年种两季水稻,六月三伏天一到,就催儿子回来插秧,雷打不动。头几年,侯怀忠还能回来晃一趟,后来渐渐就以工作忙为由不肯回了。他不明白,以他副院长的身份,脱了赤脚下到田里插秧,被下属们知道,不知要怎么笑话?父亲也真是!老糊涂了?当初苦苦撑着让他念大学,为的就是儿子有朝一日能跳出“农门”,如今他跳了出来,父亲又一个劲儿将他往回拽!

一晃十年,他一步一个坎地爬到这个位子,其间饱浸的一个农家子弟的汗水。这得益于父亲的教诲——父亲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庄稼人,就该吃得了苦,晒得了太阳,插得了秧,秋后才有丰收的指望。

父亲万万没有想到,儿子吃得了苦,却经受不住甜头的诱惑。甜头摆在鼻子底下,搁在嘴边,吃下去不费吹灰之力,谁不想张嘴?一张嘴,这甜头就变成了饵,里头有钩呢。侯怀忠便是一不小心吞下了这带钩的饵,套上了线,脱不了身,赶上中央的反腐倡廉行动,全国上下都在检举揭发贪腐行为,作为副院长的他,没能幸免,被牵扯进一桩受贿案件,隔离审查了,一时声名狼藉。

这次再不是衣锦还乡了,侯怀忠被免了职,在省城的熟人圈里混不下去了。他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对父亲说了他的处境,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他能想象父亲的神情,但父亲并没多问什么,甚至连他预想的一声叹息也没有,父亲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果断地说:“你回来一趟吧,越快越好!”

侯怀忠就是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踏进了自家院子,路上有邻居同他打招呼,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着。他走到院子中间,又折回去,轻轻掩上院门,然后从屋里搬了把竹椅递到父亲跟前,等父亲开口。父亲没坐,从鸡笼上抓起一把撕成细条条的干笋叶,说,走,到屋后帮我扯秧苗去!

爷儿俩好久没有这样肩并着肩、臀挨着臀地在田里干活了。侯怀忠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手把手教他扯秧,顺着秧苗根须生长的方向就势一拔,再用细笋叶条捆扎起来。他人小,学不会,就使蛮劲拽,拽断不少秧苗。他只顾着回忆,一不小心,又拽断了一把。父亲侧过头,说,根须粘牢泥土,秧苗才能成活,断了根,再壮的秧苗也活不了,活了也结不出饱满的稻子,跟稗草有啥两样。

侯怀忠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可他计划不了自己的下一步,人生就像爬坡,爬得越高,摔得越重,越没勇气再爬,旁边有许多人在围观哩。他对父亲说他不打算再进城了。父亲反问他:“庄稼遭了虫子,庄稼汉就不再管它了么?土地还在那儿,总不能荒了一季,就撂了四季吧?”

“可这跟种庄稼不一样啊!”

“有啥不一样?插秧!”父亲头也不抬,一手抓秧苗,一手往泥里栽,秧苗被夏日的微风吹得像波浪一样,泛出一层层的绿。

“省城我是呆不下去了,我还是回吧!”侯怀忠说这话的时候,父亲已经插了半截子秧田,将他身后也插成了油绿的一片,他被迎风招展的秧苗圈了起来,困在了原地。

“插秧,”父亲命令道,“村里明天公开竞选书记、村长,你也到台上去说两句,我给你拉票。”

“万一要是,乡亲们知道……”

父亲打断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万一啥?插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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