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弄哭了
那天，异常凄美的火舌撕裂了被烘干的空气，套在白衣里的人围着火跳舞。所有人的面容蔓延在火的颜色里，开始扭曲，变得模糊而看不清楚。
葬礼总是有一种说不清的冷，是那种浸透在空气里的痛楚。
无数个重叠模糊的片段接踵而来。
灰青色有花纹的墙柱后是你独处的小屋。小屋的门上有被剥落的红漆，像是你脸上堆起笑时露出的横纹，错综而复杂。你的床靠着窗，窗的边缘被日光柔化，勾勒出田的轮廓。你那张木桌子硬是被塞了进去，抽屉里总是有饼干碎屑，看到碎屑我总会去找别的零食。
若是大人们找不到我，就会固执而坚定地走向墙柱。他们深谙我会跨过高高的门槛，晃荡进你的小屋子。
我躲在门后，朝你止不住地笑。你就开始笑，笑着笑着，你的皱纹把你描成了你脚下的老南瓜。可是有一天，我下决心要不被所有人发现，于是别出心裁地藏在了其他地方。他们采好菱后回来依旧不见我，这才紧张起来，我便自恃聪明地悄悄靠近，只看见你的目光散落在地上，我把你弄哭了。
你是个老孩子，我一直偏执地相信，墙柱后住着最稚嫩而缓慢的心。
对不起，我把你弄哭了，我想。
我觉得脸冷得发烫，裹挟着火的温度的风渗进了我的脸。
所有人亦步亦趋地进屋。你的床放在中央。可我看不见你，或者说我恐惧看见你干瘦空洞的表情。我看不见你的躯体，你的额头露出来，你的额头在床上。人们如履薄冰地注视着你，目光柔和而涣散，像在举行一场无名的仪式。
我的姨走过去，摸着床，弓起身，跪下来，她唤你爷爷，爷爷。她叫着自己的名字，声音漫漶在空气中，颤抖。她或许比我更爱你，因为她哭得那样伤心。我想也许你会用手肘支起你原本就消瘦的身子，然后笑着唤她琴。又或许，你会满腹惊慌地问：“我……怎么把你弄哭了呢？”。可我陡地想起，你再也起不来了。
我的母亲把我领到你跟前，我却别过头去，我知道的，你不会用你枯瘦的手擦去我的泪水。一种冲动很快占据全身，我转身跑了出去，我怕看见你，我怕看见你干瘦空洞的表情。
最后我没有和你说再见。我在想你会不会被我的不辞而别弄哭，如果你还有哭泣的能力的话。对不起，我把你弄哭了，我想。
日子过得干脆又缠绵，像水。你的小屋常年封闭，门上的漆褪去了色，直到有一天，外公开门打扫了你——他父亲的屋子，它就成了放鸡鸭饲料的仓库，而你的木桌子却不知何时起消失了。他背对着我站了很久。你的照片挂在墙上，已经有了细腻的灰尘，某日外婆站在长凳上擦拭相框的时候，我看见长凳和你的相框都黑得发亮，倏然有了一种流泪的冲动。你是应该�狼傅模阌Ω靡桓蓖缌拥难樱苦樽潘�“哎哟我真糟，把你都给弄哭了。”。
其实应该道歉的还有我。你我的快活，竟会沦为时过境迁后不予示人的未愈伤口。很多次，你被我的不懂事弄哭，到了最后，你用决绝告别让我流下了泪。
我看着你，你会不会看着我。我们都听见有不同的声音在说“对不起，我把你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