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斩断是非根

“你小伙子不要看不起我，俺这一行，连皇上都专门题过词呢，知道明太祖朱元璋不？就为俺们写过‘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

说来十分有趣，天地造化万物，偏偏要分个凹凸阴阳来：人生男女，兽下公母，鸟孵凤凰，就连花木也安排个雌雄，于是乎，造成了凸的另一半是凹的，两半天生相吸相恋相爱相媾合，方才成为一个整体，从而完成了物种的繁衍、延续。

天下万物，概莫如此。

虽说同是生于天地之间，人却立在了顶端，主宰着世界，除了培育种植粮食果蔬之外，连马牛羊猪狗鸡也早早地被驯化，为人所豢，所用，所役，所食，构成了农耕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可偏偏这六畜也不能摆脱天性，尚未成年，就本能地相互骑跨，及 至稍长，就一门心思渴慕异性，凸不思饮食躁动，凹成天哼哼思春，如此便不好好长肉，而且那凸凹都散发着一股膻臊之气，就连那胴体，亦是腥骚难闻，令人难以食用下咽。故此，三百六十行中，早早地就产生了劁猪骟羊阉牛割马这一业，在乡村，从事此业的人便被唤作劁客。劁客的工作就是阉割掉公母畜禽的生殖家伙，使其修心养性，安心长肉，而且经过劁骟过的畜禽，肉质再无异味，更加鲜香甜美。

劁客的装束与一般庄稼人无异，只不过随身背着个褡裢或布袋，那里面装着几把特制的刀钩、针线，其刀锋利无比，手中举着一面红色的三角小旗，终日游走于乡村之间。那面小旗，就是招牌，乡人们只要看到这面旗子，就知道劁客来了，家有猪羊的农户紧忙招呼进门入圈，为那半大的牲畜净身，做绝育手术。

其实，劁猪骟羊，应该是越小越好，这样既易于操作，更重要的是猪羊小了，创口也小，易于愈合，减少了风险。

进得门来，按主家的指点，劁客极为娴熟地捉住猪崽羊羔，用手一捏，就在命门之处动开了刀子。大凡这行当干久了，身上自然就有一种戾气，那猪羊也许能感受到这种戾气，所以挣扎的动静不甚大，只是干叫唤几声，整个过程极为迅捷，一眨眼工夫，猪羊的睾丸或卵巢就被切割掉了，创口极小，出血也少，不用消毒，连缝合也免了，手一松，猪羊起身，跑到一角，躲了起来。三五天后，创口愈合，猪羊从此就变得更加温驯乖绵，失去了性别，准确地说，成了中性，灭了男女之欲，整日间再不惦念公母之事，吃饱喝足睡美，就成为唯一的追求和幸福了。

要劁的还有已做了几年种公猪或种母猪的，因为年事已高，过了繁育的最佳阶段，便被转岗改变用途，这就需劁骟。此活动静就要大些，需得几人合力将其放倒，勒紧嘴巴，以防反抗攻击伤了人。但见劁客手中刀光一闪，立刻血流溅出，嚎啕大叫中，其势已去，其巢已除，再缝几针，若无感染，这些曾经的猪爸猪妈几日后也就失去了野性，全部精力、营养都集中在了长肉上，只是这肉多少还是有些腥膻，不如自小阉割的鲜美，所以凡是久煮不烂，或烂后气味不正的，乡人都明白，那是转业的公母种猪肉。

劁客的工钱视其难易而定，一般都是三两角，除此之外，取下来的东西也归己有，一天下来，生意若好，猪蛋也能得个半斤八两，带回家来，或煮或炒，配上几两苞谷烧，有酒有肉的日子倒也蛮惬意，只是那玩意儿火大性燥，吃多了难免脸上出痘，鼻头泛红，所以劁客一般都精力旺盛，活力过人。

劁客还有一项重要的收入，就是工作期间，获悉了谁家的猪崽羊羔要卖，遇到哪家要买了，顺便牵线介绍，也可赚个中介费。

虽说劁客这行，在农村是断断离不了的，但在讲究耕读传家的过去，到底还是为一般庄户人所不屑，视作不入流的行当。劁客自己也清楚，故在心理上总觉低人一等，遇见红白喜事，重大活动，总是默默躲在一角，不愿抛头露面。只是偶尔喝多了，便难得张狂一回。就有那劁客仗着酒劲，挥舞劁刀，指着经常嘲讽欺负他的一后生吼道：“你小伙子不要看不起我，俺这一行，连皇上都专门题过词呢，知道明太祖朱元璋不？就为俺们写过‘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语气间充满了豪气、胆气、英气、霸气，好似战场上的大将军似的，吓得那小子一句嘴也不敢还，紧忙溜了，生怕劁客一激动，万一习惯性地一刀下去，把自个儿也给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