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也须“有境界”

“在万千的人群中，遇到低调的人，恍若在幽静的巷子里，听到一段静心的天籁……”

读着作家马德的文字，记忆的巷子里，一段天籁悠悠响起。

多年前的师范校园里，与我同班的一个男生，仪容清雅，举止娴静，喜吹口琴，执着于书法。课余，在校园里见他，伫立或徐行时，多是双手捏一柄口琴，置于嘴边，轻轻地吹。沉默寡言的他，行动轻手轻脚，连口琴声都轻悠悠的，丝丝缕缕地飘送着，像是怕惊扰到谁。教室东边是学校的花园，一年三季花事缤纷，芬芳不断；即使是冬天，白雪点缀冬青树，也别有一番诱人的丽质天姿。课余到花园赏花的同学中，也有他。独自停在一树盛开的花前，或漫步于菁菁萱草边，注目花草，双眸脉脉，嘴边的口琴，飘溢出轻悠悠的旋律。柔美流畅的圆润琴声，浸透着对一草一木的款款深情。似乎那清脆轻柔的悠悠口琴声，就是他向校园向生活倾诉爱恋的全部话语。

坐在教室里的他，课上听课，课间和自习练毛笔字、练篆刻，沉静得像是从花园移到教室里的一株冬青。课间，爱闹爱跳的，早跑到教室外；爱说爱笑的，三五成群聚在教室里欢声畅谈。静坐于座位上的他，在一片喧嚣中，如在无人之境，或紧握毛笔在旧报纸上凝神书写，或稳捏刻刀在石头上专注剜刻，一招一式，一丝不苟。冬青树四季常绿着的蓬勃和希望，便在他舒缓有力的动作中流溢出来。日久天长，在同学们偶尔一瞥的目光中，他的毛笔在报纸上留下的墨迹，他的刻刀在石头上留下的字迹，愈发大气漂亮、引人注意，乃至渐渐脱颖而出。

性情沉静的他，喜欢沉默，却并不冷漠。班上涌起过书法潮，哪怕起点最低、只有一分钟热度的同学请他指点，他也会立刻放下手中的毛笔或刻刀，慢声慢语地絮絮点拨、有板有眼地认真示范。哪位同学心血来潮，求他篆刻一枚姓名章或闲章，他都微笑应允，尽心完成。花去的功夫是他的，所用的石头是他的，却从来分文不取，刻出的，是一枚又一枚极富艺术气息的真挚情谊。

性情所致，毕业时，他的留恋，沉静得像是他趋于娴熟的书法和篆刻艺术，不沾染丝毫烟绕酒熏的颓靡，也不流露海内知己天涯比邻的高调。他的背影远去，留给同学的，是清雅娴静的微笑，是轻悠深情的口琴声，是纪念册中平和真挚的漂亮赠言，是小心珍藏的一枚姓名章或闲章。

再与他联系，已是多年之后。从同学口中得知，他毕业后一直在家乡农村教书，早就成为一名优秀的语文老师，一名当地颇有名气的书法家、篆刻家。如今的他，依然爱吹口琴。

彼此加了QQ和微信。他的话语依然不多，空间里一幅幅书法作品图，楷书端秀大方，行书自然流畅，草书凤舞龙翔。有几次急着整理文字材料，请他帮忙校对，他温和应允。隔着屏幕，想象他微笑的表情，一如当年，同学们求他刻章时的反应。工作生活忙忙碌碌的他，材料校对的速度之快，超乎我的预期，文档传回来，看校对质量，竟是一个误用的标点都没有放过。

读王国维《人间词话》，我在空间里摘录：“词以境界为最上。”“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他回复：“书法篆刻也以境界为最上，所有艺术皆如此。人生也须‘有境界’，活出真风景，活出质朴真情。”

岁月深处的花园里，那轻悠悠的口琴声，穿过记忆的巷子，丝丝缕缕飘然而来，愉悦入心，宛如一段优美的天籁。那个沉默寡言的男生，几十年如一日，以温善的情怀为背景，以热爱与执着为琴、为笔、为刀，吹奏着、书写着、篆刻着“有境界”的低调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