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长恨歌

亲爱的佳容：

亲爱的，亲爱的佳容啊，请允许我整整二十八年后还能这样唤你。

就这样，轻轻的、轻轻的呼唤你。

整整二十八年，你在他乡还好吗？

二十八年，几许风吹雨打，几许花树飘零；无限恨海波涛涌，看朱成碧思纷纷。

当人生的蛛网已经扭结了四十六个疙瘩，当纷纭事象已经逐渐寥落成几片飘落的枫叶，当绵绵到海角的河边青青草已经凋零成凄凄黄蔓，当历史已经摧折得我们很少有泪水，而我偶尔翻出你的照片，看见你依然一脸的灿烂笑容，依然似水柔情漾满纸片，依然目视我心默默含春，我才发现，我这些年无论怎样刻意回避和忘却，都永远遮蔽不了那些缠绵的往事啊！提醒自己，淡定，淡定。但不争气的自己就是心潮澎湃，两眼朦胧。我知道，也许真的是因为前世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我注定不能忘记你，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我还要在苦恨绵绵的娑婆世界，看窗外彩霞满天或者烟雨蒙蒙；我注定不能忘却那一帘幽梦。尽管情天恨海苦凄凄，尽管岁月告诉我要坚定地一直朝前走，任它风过双肩，雨掠发际，怎么也不要回头去流连往事，但二十八年前那些时光，那些春夜的月光，不断地翻涌在我的眼前。我发现，坚强如我，要彻底忘记初恋，是多么的不可能啊！

那一次偶然相逢，烟正蒙蒙，雨正蒙蒙。

还记得吗？那个烟雨蒙蒙的日子，高二第二学期开学时春寒料峭、雨一直下的日子。当时我长途跋涉六个多小时快到达学校了，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贫血病忽然发作，一下昏倒在了泥泞中。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了附近一个私人诊所里。后来才知是素不相识的你路过救起了我。你当时从武隆中学转学到鸭江中学，乘车路过时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其他乘客只是一阵唏嘘，司机也懒得管闲事，只有你，下车打听到附近就有一个私人诊所时，立马进行施救。你当时兜里除了要交的学费，就只有十多元零用钱了，可你为了救助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为了给付医生和抬我进诊所的农民的费用，你花光了所有的零用钱。你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啊！

正是这一次偶然相逢，朴素美丽的你，定格在了我心中。

不仅仅是对恩人的感激，春心萌动的我，遇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如此美丽的姑娘，自然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相思成灾。但学习要紧，鲤跳龙门，始终是我的中心任务。我也只有把对你的思念尽力埋藏又埋藏。但似乎天注定，我们总是有那么多机会和理由很快就成了早恋的情侣。

因为你的清纯可人、落落大方，更因为你的鹤立鸡群的美，你很快就成了校园里蜂蝶相争的名人，一朵惊艳绝伦的花，放达而又自爱地开在了鸭江中学。谁能摘取了你，不但实实在在地惬意舒心，而且虚荣心也能得到很大满足。我当时学习成绩遥遥领先，你自然常常向我请教问题。那时男女生之间都是要分楚河汉界的，可偏偏你就可以常常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我位子上向我问这问那。我除了佩服你的勇气，也暗喜有了近距离接触你的机会。我也明显地感觉出你对我的好感。我们之间就像有一个庞大的磁场，彼此都存在着一种想念与牵挂，但我们最初也都努力回避，都不捅破窗户纸。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懂得疼人了，如果有人讥讽你或者欺负你，我定然会挺身而出英雄救美。我甚至看见有哪个男老师辅导你时，距离太近或者语言太媚，我都会马上靠近做斗鸡状，在内心恨死他了。

因为你救过我，我常常没话找话、语无伦次地向你表示感谢。你与我又同姓，又比我大两岁，我们自然就以姐弟相称。恩人、姐弟，这常常就成了我们后来悄悄谈恋爱的屏障，以对付班主任的盘问。我们就这样经历了一个个碧云天，黄花地，也经历了两度北雁南飞。

我记得，我们捅破窗户纸，是你又一次救了我之后。

那时，学校也兴“打牙祭”，大概两周一次。每每到了这时，八百多人的学校就会炸锅沸腾，个个都如猛虎扑羊，打饭时都会非常的拥挤。一次，你去排队打饭，被两个高三的男生推搡和辱骂，我听说后不容分说就去找人家干架，那知那两个男生平时就是“痞子”，其中一个即刻拔出刀子朝我捅来，当时我还未练武术，顿时就倒在了血泊中，而捅人者径自扬长而去。又是你，立马找人一起把我送进医院，并请假精心护理我五天，直到出院。我住院期间，你就像亲姐姐一样，忙前忙后照顾我，一边还要自学功课。我还真没见过非亲非故，有谁能这么对我好。我问你为什么这样待见我，你脸上泛着红晕，两眼盯着我，喃喃地说：“傻儿，因为我爱你！”

此时，窗外满园绿柳，百花争艳。春天惊诧诧地扑过来了。

我们从此就常常一边拿着书假装勤奋学习，一边却花前月下几多缠绵，几多幻想，度过了时而春潮澎湃，时而愁烦堆涌的校园时光。你的成绩不很好，你却常常鼓励我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你家经济稍强，你就常常节衣缩食，省下一些饭票给我，或者帮我买复习资料。我既有一些忐忑不安，又悄悄深感幸福。爱和被爱的感觉真好啊！

青涩的我们有着许多憧憬，但往往又是懵懂愚蠢的。我们终于偷尝了禁果。甜蜜过后的恐惧不安、悔恨难捱，好长一段时间也影响了我的学习。虽然你经常安慰我，但我知道你其实更后怕。可对于一个女孩来讲，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自然，一场高考下来，你的大学梦破，只有回到农村了。我虽然也考得不好，但所幸还是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我父母偶然知道我们的事后，坚决反对。自来固执的父亲硬是要与我断绝父子关系，还让我自己去找学费。母亲则苦口婆心地给我讲，今后“半边户”的日子很不好过；同时，好不容易可以去掉农村户口，吃上国家粮，现在后面挂一个“拖斗”，连面子上也是过不去的。我所有的三亲六戚都一致反对。实在无奈，我只有向你提出分手。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很平静地面对了这个现实。你反而安慰我不要挂心，你早就想好了，如果双双考上了大学，就比翼齐飞；如果你没考上，就放我自由飞翔，绝不成为我的拖累。佳容，你知道我当时流下的泪水不是感激而是深深的内疚和负罪吗？

佳容：上学后你除了给我来了一封信，祝福和嘱咐我外，之后我的一切去信都泥牛入海了。我知道你并不是自卑，也不是气恨，而是怕影响我的所谓前程，自己做出了无私的奉献。后来我打听到你劳务输出到北京去给人家当家政服务员了，再后来就嫁人了。当我大学毕业时，据说你就有小孩了，也开始做生意。1990年代初你回老家探亲，还顺便来看过我，还给我带了一套《新概念英语》，要我继续深造。这就是爱啊，死了都要爱啊！

佳容：我每每回忆起我看过的根据路遥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人生》中的主人公高加林和刘巧珍的故事，我就泪水连连。有的时候，纯粹的爱情和不纯粹的现实真的很难磨合啊！因为这种难于磨合，人间才有了道不尽的离愁别怨，诉不尽的爱恨情仇。当我们没有能力负责任时，我们爱了，不可阻挡地爱了；而当我们能够负责任时，我们也都彼此错过，不见当年明月光，织女空自望牛郎。爱和不爱是被注定的呢，还是被选择的呢？你说！你说啊！

错，错，错。莫，莫，莫。

夜色阑珊，窗外雨潺潺。“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佳容：四十六个年轮碾过，按理我应该超然与淡定，但我心里常常有雨打芭蕉的感觉，也不时浮起“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绪。当我今天翻看你的照片时，一个人，还是会向隅而泣。经过这些年的纷纭世事，我以为早已心成灰，情已竭，轻易不动感情。然而，见到你的照片，我还是情不能已，思绪翩翩。如果要对我们的人生进行反思的话，我只能说，爱是没错的，爱是神圣的，但越轨的青涩早恋是注定有风险的。这些年你承受了太多，我要对你说声对不起。

千山外，水长流。青苹果，恨悠悠。

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