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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绢上的花田

2017/10/29童话故事

一、壶中的小人们

一个寒冷的十一月的黄昏。

邮递员用力敲着一幢大建筑物的门。

“信──信──”

那家连信箱都没有。既没有门牌.也几乎没有窗户,只有锈住了的沉重的铁门,白墙壁巳熏黑,房子里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这种地方,会有人吗?)

想着,邮递员继续敲门。为什么?因为那信上写着:

东街三──三──十一

菊屋酒店收

而且,那建筑物,分毫不差是菊屋的酒库。

邮递员听说过,二十年前,这一带有一家酒店,它的名字就叫菊屋。他还听说过,战争时,这儿只剩下一个酒库,别的都被烧光了,家属和店员纷纷四散,酒店倒闭了。

但是现在,信却寄到仅存的酒库。

从那以后,世间完全变了样,镇的样子,街道的名字也变了。但是,那信封上确实写着现在的街名、门牌号。毫无疑问,就是这酒库。

邮递员再一次大声喊:“菊屋先生──”

然后,他把耳朵贴到铁门上。

里边发出咕冬咕冬的声音,接着,传来钥匙开锁的喀嚓喀嚓声。邮递员不由得往后退,说:“哪个……信。”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邮递员眼前,静静地站着一位身穿深蓝色碎白道花纹布衣服的老奶奶。

她年纪将近70了吧?不,腰弯得厉害,看上去象有80甚至90。她用力睁着小小的眼睛说:“我呀,是菊屋的闲居人。”

邮递员吃了一惊,说:“真的吗?我听说菊屋的人早都走散了,这镇上一个人也没有啦。”

老奶奶眯眯一笑。

“那还剩着一个人哪。”她说,“我在这酒库一直等着儿子的消息。都等了20年啦。啊,现在好容易才盼来信。”

老奶奶接过信,象祈祷似地放进怀里。然后说:“您稍微休息一下吧。作为送来好消息的谢礼,我请您喝珍藏的酒。”

邮递员觉得有点害怕,又觉得有点有趣。

酒库深处,朦胧地亮着一盏小小的灯,飘来酒和潮霉交混的奇异气味。

邮递员犹豫了一下,不过他这时想起,挂在自行车上的皮包已空了,今天的邮递任务已经完成,可以轻松一下了。再加上老奶奶一个劲地让,他就说:“那么,只呆一会儿。”说罢,走进酒库里去。

库里好象洞穴一样.这是个长期不进光和风的无人问津的古老酒库。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莫非是妖怪或幽灵?邮递员战战兢兢地去注视老奶奶的脸。

但老妈妈脸上一点也没有可怕的地方。她稀少的白发,拢在脑后。打了一个小小的髻。她眯细着眼睛笑着。在古老的大商店里,常会有这样的老奶奶。

“哎,请坐吧。”老奶奶说。

邮递员留神一看,眼前有一把交椅。库中出乎意料地成了临时客厅。古旧的圆桌子,四把天鹅绒椅子,熏黑了的煤油灯,铁炉子。这些用具,好象沐浴着魔法的光,朦胧地浮现在眼前。

邮递员坐在椅上,向炉子伸出双手烤火。

“现在,我请您喝暧和身体的酒。”

老奶奶说完,一直往里走,轻轻登上屋子尽头的酒桶,从高高的搁板上拿下一个壶。那是只有20厘米高的陶壶。老奶奶珍重地抚摸着壶,走回来,小心地把壶放在圆桌上。“这是我家珍藏的酒,叫做菊酒。”

“哦……”邮递员直眨眼睛,“菊酒,也就是说,是用菊花做的酒吗?”

“对。”老奶奶点点头,“是那样的。用葡萄做的是葡萄酒,用梅子做的是梅酒,跟这个一样。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酒。这酒呀,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稀奇东西呀。”

“哦,它的气味特别吗?”邮递员用一只手拿起壶,想嗅嗅气味。壶意想不到地轻。

“这、这里头不是空的吗?”邮递员扫兴地叫道。

老奶奶捂住嘴,象个淘气孩子似地咯咯笑着说:“所以,这是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的酒。”

“您不会骗我吧!”邮递员不高兴了。他认为老奶奶是在耍弄他。

“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老奶奶把手放在邮递员肩上。

“您可不要吃惊啊。”她在他耳边小声响咕,“现在,马上要开始一件有趣的事了。”

说罢,老奶奶从怀里取出一块白布,摊开在壶的旁边。那是一块镶着花边的手绢,角上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心形的刺绣。

准备好后,老奶奶对壶这样唱了起来:

造菊酒的小人,

(这歌有特别的节奏。比方说,象南岛的鼓声……)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于是,从壶口飕飕放下一个细细的绳梯,直达到手绢的边上。

接着,一个小小、小小的人从壶里慢慢出来了。

邮递员屏住气息:“小、人……”他声音沙哑地嘟哝着,瞪圆眼睛,盯着那小人从梯子上爬下来。

那是个胖胖的男小人。系着很大的围裙,穿着黑色长靴,仔细看去,那长靴背面,连锯齿形的胶皮都有。手戴白色棉布手套,头戴有些散开了的麦秸帽子……一切都和真人一模一样。

“这就是造菊酒的小人。”老奶奶小声说。

小人蹦地跳到手绢上,仰面朝上,双手围住嘴,做出叫喊什么的姿势。

这一次,从壶里出来个女小人。接着,又出来三个孩子小人。

小人一家,都一律是围裙和麦秸帽子,还有黑色长靴。

(天哪,这真了不起!)

邮递员完全看呆了。

下到手绢上的五个小人,从围裙兜里,取出极小的绿苗,开始种植。大概是要在这手绢上培育什么奇异的植物。

象在变戏法,小人们陆续不断地从兜里取出苗来。眼看着手绢上,成了一片绿色的旱田。

“这些都是菊花苗啊。”老奶奶低声说。

“真奇妙哪……”邮递员叹了口气,“手绢上居然能做出菊花田……”

还没喝酒,邮递员就兴奋了。他突然变得快乐得受不了。

象孩子时期把玩具兵摆在桌上时的那种心情,象在沙坑里做成小小的线路和隧道,在那里跑电车时的心情。啊,自从别了那小小的世界以后,过了有多少年呢?邮递员的每天,所有的日子,都是骑了红色自行车在镇中跑,只偶尔在星期天,躺着看看天空而已。

(相当长的时间,没有想过关于小人的故事啦。可是……果真……果真有真的小人,我可从没料到有真的小人啊。)

邮递员的心里有点激动。

不久,菊苗长大了一些,能看到上面星星点点地辍着罂粟种子那么大的花蕾。

“那花蕾,要开花的。”老奶奶低声说。

眼瞧着,花蕾开花了。那边一朵,这边一朵……恰如在高高的天空,俯视着夜镇陆续亮起了灯火。

白菊、黄菊、紫菊……

很快,手绢上面成了五颜六色的菊花田。

这时,五个小人一齐脱下帽子,摘起花朵来。摘下的花,全存放在帽子里。帽子满了后,他们飕飕地爬上梯子,把花倒进壶里。这是相当费力的工作,但小人们却快活地劳动着。

“唔,他们是勤快的劳动者呀。”邮递员十分佩服。

“是啊,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小人,是酒的精灵嘛。”老奶奶得意地说。

“酒的精灵……”

“对。比方说,酸奶酪里有酸奶酪的精灵,面包里有面包的精灵,还有,即使在米糠酱里,也有小人在劳动。跟这一样,这些人是菊酒的精灵啊。他们总是穿着粗布衣服干活儿,过着快乐的生活。可是,如果这些人想穿漂亮的衣服,或者想过游玩的日子,他们就不是酒的精灵了,就会失去造酒的力量,变成一般的小人。”

“原来是这样。这些事,我以前一点也不知道。”邮递员叹了口气。

一会儿,手绢上的菊花全被摘完,五个小人捧着帽子,正要按次序回到壶中,回到那装满菊花瓣的壶中──邮递员想:往后会怎样呢?

老奶奶把嘴贴近手绢,呼──象要吹熄蜡烛般地吹出一口气,于是,小小的菊花田,消失得无影无踪,桌子上只有古旧的壶和白手绢。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手绢上,什么也没留下。只有角落的蓝色心形的刺绣,象个小点似地浮现着。

老奶奶把手绢整齐地叠好,揣进怀里,然后,她准备了两个酒杯。接着,她指着壶,说了和刚才同样的话。

“哎,这是我家珍藏的酒,是菊酒啊。”

老奶奶静静地拿起壶,往两个酒杯里,咕嘟咕嘟地斟上了酒。

确实,确实,那是酒,是香喷喷的、粘糊糊的饮料。

邮递员象被施了魔法,完全傻了。老奶奶慢慢地喝干了满杯的酒,然后闭上眼睛说:“这可是好酒哇。喝上一杯,心就清爽了。哎哎,你也别客气,喝喝看。”

邮递员被让不过,提心吊胆地喝了酒。

(那是上等的酒。忘记是哪一天,在局长先生家里,享受了法国的葡萄酒,这酒比那酒要好得多。稍微有点菊花的香味。)

喝完一杯,闭上眼睛,一片菊花田浮现了出来。花上边,照着和暖的秋天的阳光……忽然,邮递员觉得,自己现在就坐在菊花田正当中。五颜六色的花上,风儿唰──地吹过。

“不错,我头一次喝这样好的酒。”

邮递员非常赞赏,连着喝了五杯。

但是,不论怎样喝,消逝在壶中的小人再也没出来。

“小人上哪儿去啦?”

“他们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至少,这壶里装着酒的时候,人的眼睛绝对看不见他们。壶空了时再叫他们,他们又会出来造新酒,不过,他们一天只劳动一回。”

老奶奶快乐地笑了。接着,她象想起了从前,怀恋地说:“菊屋的人们,每逢有了庆祝事,就要喝这酒。正月,婚礼,节日……还有……啊,对,对,儿子在这里时也是这样。”

老奶奶灰色的眼睛注视着远方。

“为了重建烧掉的菊屋,儿子才出门的。从前,这一带一直是菊屋的士地,这样的酒库排列着十几个。没想到,战争结束,留神一看,就剩下了这一个酒库,其他都归别人所有了。于是,儿子出外去挣钱。走时,他对我说:‘妈妈,希望您在这儿等我回来,我一定要回来重建菊屋。’我呀,相信儿子的话,就在这儿等着,真的。啊,今天是多么好的日子啊!那孩子终于来信啦!”

老奶奶嘭地一敲胸脯,取出刚才的信。

“哎呀哎呀,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用手指撕开信封,从里面取出叠成四层的信纸。那儿用大字写着五六行什么。老奶奶迅速地看完后,“呵”地发出奇妙的声音。然后站起身:“这可不得了!”

“怎么啦?”邮递员吃惊地站了起来。

老奶奶没牙的嘴呼呼地喘着气,说道:“希望我马上去。他赚了好多钱,财产一大堆,希望我去帮他料理。那孩子总是这样。”

老奶奶完全沉不住气了,急匆匆地围着桌子打转转,嘟哝着:“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必须马上去。”

“现在马上去?究竟去哪里……”

“特别远的地方呢……”

老奶奶考虑了一会儿,猛一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邮递员,这样说:“我说你呀,当我不在家的期间,能不能代为保管这个壶?”

“啊?”

事情过于突然,邮递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奶奶忽然小声嘀咕说:“我呀,也许一个月就回来。也许不凑巧,要一两年不在家,不在家期间,放在这里,要被偷走了可了不得,所以,能不能把这壶放在你家里?”

“唔,这个──要是光放……”邮递员支吾着。

老奶奶不容他多考虑,马上接着说:“作为报酬,您喝多少菊酒都没关系。刚才那样,叫出小人,让他们做新酒,你可以爱喝多少就喝多少。”

“真的吗?”

“啊,真的呀。我一眼就对你中意了,所以,我才放心地求你。这是幸运的酒哇,喝了它,肯定有好运。不过呢,”老奶奶突然用极其严厉的目光注视着邮递员的脸,补充道,“有两件事,你要牢牢记住。”

邮递员点点头,等待老奶奶的话。

“第一,造酒的情况,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也就是说,小人的事必须保密。”

“不错。那很简单。”

“即使对自己太太,也不能让看。”

“我还没娶媳妇哪。”

邮递员笑了。他觉得这样的事,简直太容易做到了。

老奶奶继续说:“第二,你绝不许考虑用菊酒赚钱。”

“赚钱……就是不许卖菊酒吧?”

邮递员是个正直的人,当然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对。约定就这一些。打破它,会出大事。没准儿,会给你带来不幸。”

说罢,老奶奶把壶交给邮递员。邮递员战战兢兢地接了过去,然后,向老奶奶道了谢,走出酒库。

当酒库的门,在后面砰地关上的时候,外边仍然是黄昏。

大楼的那边,红红的夕阳,熊熊地燃着,市内电车,载着满员的乘客跑着。

邮递员把壶放进空皮包里,跨上自行车,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绿信号灯的方向骑去。

二、新娘来了

邮递员独自一人,住在邮政局后面的小公寓里。

他的名字叫良夫。

他从远远的乡村出来,刚刚半年,还没有女朋友,再加上由于不熟悉工作,很容易疲劳。

就在这种时候,他保管了那奇异的壶。

邮递员良夫,对自己能有了不起的秘密,觉得高兴。他尤其感谢能白喝那上等的菊酒。

他把壶收放在自己房间的壁橱里。

到了晚上,他把窗帘全放下来,把壶轻轻搁在小桌子上。

然后,从自己的手绢中,选出最小的一块,摊开在壶旁。准备好后,他低声唱: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于是,从壶口飕飕地落下梯子,五个系围裙的小人就出来了。一切都跟老奶奶做的时候一样。

小人一家,从围裙兜里,拿出许多绿苗来种。开了花,摘下来,放进帽子,倒在壶里。反复好几次,等小小菊花田的花都没有了,才又回到壶中。以后,良夫学着老奶奶的做法,“呼──”地吹掉手绢上的田,然后摇摇壶,那里头已经发出了哗啦哗啦的酒声。

一壶酒,恰好能喝一个星期。于是,良夫决定,每周星期六晚上,叫出小人来造新酒。

五个小人是忠实的。

只要良夫一叫,他们必定会出来,在手绢上一个劲儿地劳动。但是,小人象是造酒的机器,怎么跟他们说话也不回答。

小人懂得的话,似乎只有“出来吧,出来吧”那唯一的叫唤。

尽管如此,菊酒的确是幸运的酒。忧郁的时候喝了它,心情就变得开朗,疲劳的时候喝了它,疲劳就一下子被赶跑了。

良夫很快长胖了,脸色也好了起来。

这期间,良夫总想让朋友们也能喝这种酒。老奶奶并没有说不许给别人喝,只是说造酒时任何人都不让看见。

一天,良夫叫了两个邮政局的伙伴。他说:“从乡下寄来稀奇的酒啦。”

伙伴们欢喜地来了。良夫拿出前一天晚上造的酒招待伙伴。

“菊酒?哦,真稀罕!”

其中一个伙伴目不转睛地瞧着壶。

“嗯,是我妈妈做好寄来的。我家有很大的菊花田哪。”良夫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

这样,良夫请了好几次伙伴。由于菊酒,他的亲朋好友多了不少。他想:这果然是幸运的酒啊。

这期间,来了更大的幸运。

那是新娘。

随着初春温柔的风,虞美人花一般的姑娘,出现在邮政局的前面。

她是南街花店的姑娘。

以前,良夫曾几次遇见过她。送信时,那个在花店前接信的长着粉刺的女孩子,就是她。

可是,春天这种季节,给人施了多少奇妙的魔法呵!这丝毫不引人注目的姑娘,有一天,看起来可爱得惊人,通身放着光辉。是阳光的缘故吗?是春风的缘故吗?还是店中满是花的缘故……

那天,良夫在花店前喊:“信──”

在镶着玻璃的店中,穿白色毛衣的女孩子回过头来,而且在虞美人花的那边,眯眯一笑。然后,她打开玻璃门,接过信,用清脆的声音说:“您辛苦了。”

一句话,一件小小的事,但整整一天,女孩子的脸和虞美人的红花,在邮递员眼前闪闪忽忽,使他安不下心来。

第二次,邮递员记住了女孩的名字。他大声念明信片:“惠美子先生,信!”

仍然是那姑娘打开玻璃门:“咦,给我的?谢谢。”她笑了,雪白的牙齿一闪。

从那以后过了几天,邮递员给惠美子送去了没有邮票也没有印章的信。第二天中午休息,两人在附近的西餐馆一起吃了饭。

这样,良夫和惠美子越来越亲密,在一个明朗的四月的星期日,他们举行了婚礼。

惠美子搬到良夫狭窄的公寓里。

她是做饭莱,洗衣服,买东西都拿手的好新娘,并且,特别拿手的是打扫房间。

搬来的第二天,惠美子整理了那狭窄房间的各个角落。

当然,壁橱也不例外。

傍晚,良夫工作回来,惠美子急忙打听:“哈,这把壶是做什么用的?”

惠美子抱着菊酒壶,站在壁橱前。

“这么旧的东西,不能当花瓶,放在厨房里也碍事,喏,扔了怎么样?”她说。

听到这话,良夫慌了:“不、不能扔。这是替人保管的重要东西。”

“呀,到底是谁,让你保管这样的东西?”

“那是,那……”

良夫闭上了嘴。如果讲了酒库老奶奶的事,往后就必然要接触小人的事。老奶奶说过,小人的事,即使是太太也得保密。良夫迅速拿过壶:“没什么,这是一个朋友让保管的。可是,老也不来取。不过,既然替人家保管,就不应该扔掉或丢失吧?”

“那倒是。”

太太点点头。良夫松了一口气,把壶收进壁橱里。但他还是不放心,又把它取出来放在搁板上,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放进了柜子里。

惠美子一直瞧着良夫的举动,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此后,良夫绝不再说壶的事。惠美子稍一提,他就一声不吭,露出不高兴的脸色。

这样,好几天,好几个星期,壶都被收在柜子里。

这件事,良夫搁在心里特别难受,他感到焦躁。

来了新娘,良夫不能造菊酒了。回到家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呆着的机会了。

(只喝它一口也好哇……疲劳都可以赶走啦……)

良夫每天都那么想。所以他希望,星期六下午或星期日,太太能出门一会儿就好了。

(很快的。只用10分钟或15分钟,菊酒就能造好。)

三、一只小小的长靴

一个星期日。

良夫试探着对太太说:“今天你到花店去,看看母亲怎么样?”

惠美子笑了:“哎呀呀,昨天刚去过呀。新开的蔷薇有好多哪。”

“哦,蔷薇吗?真好。你去要一束来好吗?”

“那,明天我去要吧。”

“不,今天就上。我现在马上就想要。”

“呀,干吗那样急?”

“因、因为,今天不是星期日吗?桌子上摆束花有多好……对,对,喝点长时间没喝的酒怎么样?”

听到这话,惠美子眯眯一笑:“好极了!那么,我马上去买酒吧。”

“不,酒由我来准备。我有珍藏的。所以,你赶快去要花吧。”

于是,惠美子欢欢喜喜地到花店去了。

“哎──工作啦,工作啦。”

良夫急忙取出表,放在桌子上。然后在旁边摊开手绢,轻轻叫: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和平时完全一样。五个小人在手绢上,开始造出了菊花田,跟从前一样地摘下花,运进壶中。

“快点快点!”

良夫用双手慌慌张张敲桌子。

到花店去,只用走5分钟。惠美子到花店慢慢聊天才好呢,可如果她兴冲冲地马上回来了呢……

“快点快点,让别人看见,可不得了!”

但良夫的声音,似乎根本没有进人小人的耳朵。他们攀上梯子的步伐一点也不快。

“哎,赶快赶快,还差一点!”

这时──门那儿,传来惠美子的声音:“我回来啦──”

良夫打了个冷战。

“快吧?我是急急忙忙去的。瞧──这么漂亮的蔷薇。”惠美子嚷嚷着。

小人们终于干完活儿,四个人消失在壶中,最后一个人正在攀登梯子。

(糟啦!)

这时,良夫用指头抓住剩下的一个小人(那是孩子小人),按到了壶里。干这种粗暴事,还是第一次,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着。然后,他敏捷地朝手绢呼地吹口气,这才回过头,翻着白眼说:“呀,回来啦。”

惠美子抱着大花束,站在那边。

“哦,多好的蔷薇呀。真棒啊!”

良夫装做十分吃惊的样子,实际上,他浑身已是汗淋淋的了。

当天晚间,铺着白布的桌上,摆着蔷薇花和许多好吃的食物,还有那古旧的壶

──喝过味美的菊酒,惠美子想:今天究竟是什么纪念日呢?

不过是一般的星期日呀,她感到有点奇怪。

星期一早晨清扫房间时,惠美子发现桌底下,有一块团得皱皱巴巴的白手绢。她一下子拾起来,展开看看,只见手绢里噗地掉下一个小小的黑东西。

那竟是一只小小的长靴。

仅有指甲尖那么大,但是,有细细的金拉链,背面还有锯齿形的胶皮。

(呀,这样的东西,怎么会……)

惠美子把靴子放在手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好象是小人的靴子……)

忽然,惠美子感到自己仿佛被拉进另外一个小小的世界,她眩晕了。她坐在桌前,长时间注视着这靴子……

(这确实是小人的东西。)

她一惊,抬起脸:(莫非他和小人认识吗……)

惠美子有点相信这世上真有小人。

以前,当她还是花店的小女孩时,曾经见过一回小人。

那确实是面包里的小人。

小人在正在发酵的面包里忙碌着。

妈妈在小墩板上揉面粉,惠美子确实看见,在她的手指间,有个白东西一闪动。

开始,她以为那是妈妈手指的影子,但妈妈去拿奶油,离开面包时,那东西还在。

小人穿着白衣服,戴着白帽子。仔细看去,墩板上,这样的小人有五六个,转动得使人眼花纷乱。每人的手里,都拿着麦秸一样的细棍。他们不时地把它叼在嘴中,往面粉里装空气。

“哇──!”惠美于发出大声喊,“妈妈,快来,快,快!”

听见喊声,妈妈跑过来。

“怎么啦,惠美子?”

妈妈看着惠美子的脸,在美子的心扑通扑通跳:“小人……”

说到这里,她眼睛凑近面粉去看,哪儿还有小人的身影,没有了。妈妈笑了:“读童话读得太多了吧!”

可是,看见烤得的面包,鼓得非常好,这不由得使惠美子相信,那是小人劳动的结果。

(一定有做面包的小人。没准儿,他们在什么地方集聚了许多,组成了小人国。)

惠美子想。

现在,惠美子清清楚楚地想起十多年以前的这件事。她把搁着小小长靴的手合起,伸开,清晰地感到她的周围就有小人。

但是,那小人的靴子,为什么会只有一只,混进这房间里。同时,这房间里,还有一个怎么也闹不清的东西。

那奇怪的古旧的壶。

以前壶里是空的,昨天却装了酒.那酒叫做菊酒,好喝得惊人。

小人的长靴和旧壶──那天,惠美子呆呆地坐着想了一天。

从那以后过了一个星期,菊酒壶又空了。

照样是星期日早晨,良夫对太太说:“喏,能不能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烟。”

听了这话,惠美子一惊,捂住胸。接着,她拖上不成对的女凉鞋,跳出公寓,买了烟。又风一般地回来了。她抑制住心的冬冬跳,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里。

这时,良夫背着身坐在小桌子前。惠美子轻手轻脚地靠近,从后面往桌上偷偷一看。

啊,那里的确有五个小人──同样的帽子,同样的围裙,穿着同样的长靴,在手用上动来动去。不过,其中有一个孩子小人,赤着一只脚。

(不出所料──)

惠美子紧握住衣兜里的小小长靴。不禁大声叫道:“了不起!”

良夫吓一跳,回过头,“不行!”

他猛然用身体藏住桌子,而且拼命喊:“不许看,不许看……不行,不行啊

……”

面对他的脊背,惠美子高兴地说:“我已经看见啦。”

然后,她坐在丈夫旁边,静静地嘀咕道;“多了不起的事啊,居然真的有小人。”

但良夫的脸,却是苍白的。他用大眼睛,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到底,让你看见啦……到底……到底……”

良夫低着头,开始小声地讲开了。在菊屋的酒库,遇见奇异的老奶奶,还有代保管壶时,和老奶奶约定好的事。

“约定有两件。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小人、还有,不能用菊酒赚钱。破了约,我会有坏运降临……”

说完,良夫想,他真不该保管这把壶。他觉得,心口突然跳得厉害,象要生病,还是突然会变穷了呢?还是,还是……

啊,今后会有什么样的灾难呢?他胸中堆满了沮丧的念头,他抱住头:“真不该保管这把壶。两人住在一个家里,怎么能保证不让太太知道呢?”

“没关系。我以前也看见过小人,这不是第一回了。真的,我还是孩子时见的小人,也是这么大。那是面包里的小人。”

惠美子怀恋地瞧着手绢上面。

“你见过另外的小人吗?”良夫想起以前老奶奶讲的话。

“对。妈妈揉面的时候,我见过他们一眼。我从前就知道世上有小人。所以,现在又看见了这些小人,一点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喏,只要不让其他人知道就行啦。”

“是这样吗?”

对着良夫仍然苍白的脸,惠美子轻快地笑了:“嗯。我们对谁也不说,那就行啦。与其想会不会碰坏运,还不如想怎样跟这些小人友好吧。”

惠美子从西式围裙的兜里,取出那小小的长靴。

“这,就是这个小人的吧?”

良夫一惊。他这才知道,上次自己慌忙抓小人时,一只长靴掉在手绢上了。

惠美子把长靴轻轻放在菊花田的角落,低声对孩子小人说:‘还给你靴子。”

但小人们什么也没回答,甚至连上边都不看。五个人都一个劲地往各自的麦秸帽子里收集菊花,若无其事地……

对手绢上的小人来说,人类的声音,该是象暴风、雷声那么大吧。

“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话吗?”惠美子歪起脖子。

小人们摘光菊花,捧着帽子,静静地回到壶中。最后的孩子小人,专心穿上惠美子放在一边的长靴,也慢慢地爬上梯子。

良夫嘟哝道:“对啦。小人的话,准跟人类的话不同。这些人能听懂的,只有‘出来吧,出来吧’这一种叫法。”

“这叫法,在他们听来,是怎样的呢?”

“大概象远处的风声,‘嗡──’的。”

“也许象打雷一样吧。”

这样说着说着,两人渐渐快活起来了。

这时,风又唱了: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这支歌的意义,现在,两人终于明白了。

“逃哇!”良夫猛地站起身,“从这块土地上跳出去!跳到泉那边去!”

两人牵着手跑。跑哇,跑哇,不停地跑,朝着泉水那边的雾中跳了过去。

“您来了。”

谁在耳边说。低低的、沙哑的声音。

两人一惊,睁开眼,是没见过的、耀眼的商店。

荧光灯闪耀着。大货架上,整齐地摆着酒瓶和罐头。

就在身边,穿着碎白道花纹布衣服的、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庄严而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您来了,这是菊屋新开的商店。”

老奶奶膝上,摊着一块白手绢。镶花边的、有蓝色心形刺绣的那手绢……

良夫和在美子偷偷地互相看了一眼。

我们以前,就在这里呀……

在那么小的地方,转来转去呀。

老奶奶朝手绢“呼──”地一吹气,迅速把它叠好,揣进杯里,然后微微一笑,问道:“你们要什么呢?白酒吗?啤酒吗?”

她似乎根本不记得邮递员的事了。不,好像从来就不认识他们……

“那个……那个……”

良夫想打听小人的事,但终于没有说。因为老奶奶的脸过于庄严和平静。

良夫和惠美子悄悄出了商店。推开银亮的菊屋玻璃门,来到外边,深深吸了口东街的空气。

信号灯由黄色变成红色,在两人面前,市内电车“嗡──”地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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