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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南

作者: 程毅飞2018/04/25情感散文

故乡在丹江南岸,像一位瘦弱的婴儿,静卧在流岭厚重的襁褓中。

故乡的历史悠长久远,方志具名,是为普陀村。大概因受普陀山影响,兼有佛教之意味,“文革”中被更名为五花村,听起来花哨现代了些,却少了骨感、仙灵和韵味。

故乡虽名五花,实却无花。用过去川道人讥笑的话说:“到了五花山,蝇子不下蛋。核桃是跟跟,女子是黑黑”。还说:“祖国山河可爱,唯有五花除外”。咋听起来,有点调侃的意思,但也是当时故乡贫瘠落后、环境恶劣的真实写照。尽管如此,靠了祖辈勤劳艰辛的劳作和日月星辰天地雨露的庇佑,足赖繁衍子孙,昌盛家族。

小时候,我读了点书,顿然心野,发誓长大后要离开故乡,再也不受这份苦,不遭这份罪。至二十岁,我高考中第,进入古都西安一所大学,遂闯进了自己日思夜想的故乡之外的世界。

父母住在乡下的时候,我曾每年都要十几次从城市返五花探望他们,以解牵挂。那时候,从县城到村里还不通班车,回去一趟费事得很,不是步行翻山越岭,就是骑摩托自行车,再就是挡从城里去乡下拉货的拖拉机,遇到性子瘫心肠好的司机,还能捎你一程,倘若碰到性子烈的二货,日娘捣老子的训你一顿,甭说坐车了,落个少脸红,还生出一肚子闷气。有时回故乡,也是因为疲累至极,想回去换换环境,看看山里的风光天色,呼吸山野的新鲜空气,享受自然淳朴的风土人情,以吐故纳新,蓄养精神。每每站在故乡的土地上,看到五花的一片绿,一丛花草,一缕炊烟,一抹晚霞,抑或听到五花的一声鸟鸣,一群狗吠,一句唱腔,一嗓吆喝,我便觉得踏实,轻松,愉快。鸡在屋场前啄食,狗在野地里交欢,猪在圈舍间打盹,雀在电线上聒噪,老者聚首闲语,家长里短;幼者随性而动,追逐嬉戏;夕阳于西山收敛,炊烟在屋顶飘散。这一切不仅仅是亲切,尤给人以温暖和慰藉,身处此地此境,再深的伤疤也能抚平,再深的伤痛也能消解。

父亲去世后,母亲只身一人在乡下生活了几年后,被我们兄弟俩接进了城里,我回故乡的次数就稀了,有时即便是回去,也跟掏火一样,呆不了一顿饭功夫拧屁股就走,更不要说去村子里转转看看了,对故乡的人事也渐渐疏远淡忘。

再回故乡,我的心里一片迷惘。故乡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故乡了,路虽比以前宽了,而且也打了水泥,植被也比以前茂密了,但瓦屋却一点点破败下去,炊烟也少得可怜,村子被一片死寂笼罩着,没有一点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问坐在门墩上的小叔,他叹声气说:“走了,都走了。搬到县城享福去了!只剩下我们这些死了没人埋的老骨头了。”小叔的话像一把重锤砸在我的心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咸咸的泪水和湿冷的伤感。“他们为啥要走?不走不行吗?”蘸着满腔热血,我打破砂锅问小叔。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点生气地说:“你是饱汉不知饿汉子饥,不走,娃娃们到哪里念书?丈二高的小伙子,有哪个闺女肯嫁?再说了,移民搬迁政府还给每户补助6万块钱,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这么多钱白白跑了啊!”听了小叔的话,我顿时无语。

往日,有朋友问我,去你老家怎么走?我都会自豪地回答,出丹凤县城过丹江大桥,一路向南。可如今,面对日益衰败凋零的故乡,要想回去,同样是一路向南,但却没有了先前的神圣和激动,脚步也少了轻快,多了几分沉重,每次回去,我的眼里常常被泪水充溢,内心有解不开的疑惑,曾经安详平和温馨的故乡哪里去了?

曾经,我的故乡是烟火缭绕,人丁兴旺,人情味浓郁的地方啊!有着家族的秩序和乡俗的维系。大年三十晚,一家人围坐在烧得生旺的疙瘩火旁,吃“忍柿”拉家常。正月初一过新年,是乡村最温馨的时刻,一大清早鞭炮齐鸣,回声响彻云天,之后便是家庭的欢聚,长者给少者祈福压岁,少者给长者叩拜施礼,整个故乡都沉浸在喜庆与安谧的气氛之中。正月初二以后,亲戚朋友便开始拜年串门,你来我往,互诉衷肠。那时候,没膝的残吸纳了春的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融化,田里的小麦正在苏醒,一切都在节日氛围的感染下,灵性活泛,生发萌动。这时候,最开心轻狂的还是孩子,村庄的慢坡处,溜冰的喧声此起彼伏;屋前的场院中,打“牛子”的鞭声啪啪作响;故乡的山道上,孩子三五成群,无不穿新衣,戴新帽,或提了“礼性”走亲拜年,或手执灯笼巡游玩耍,山村仿佛成了孩子的乐园。清明节,无论离家远近,都要举家省亲,上坟扫墓,烧纸祭祖,缅怀先辈。端午节,父割艾草,母包粽子,媳回娘家,舅看外甥,艾香粽香伴着殷殷的亲情在山村飘荡,浓得化都化不开。端午过后,小麦泛黄,田地里,大场上,镰刃闪光,连枷声声,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收罢种罢,赶庙会听乡戏又赶着趟儿来了,无非是在一个约定的日子,亲戚相邻聚在一起,借了听戏拉拉家常,夸夸收成,为的是消解收种的疲劳,活络困乏的身心,也有姑娘小伙在这热闹场合悄悄拉手手、亲口口的,那就更奇妙妥帖了。中秋节与春节元宵节比起来,虽少了些热闹喧闹,但家家户户吃着母亲烙的团圆饼于当院中祝福拜月神,内心深处的那份虔诚,足以化解平日的烦躁与苦闷。待到十月初一,秋风瑟瑟,秋雨连绵,秋露湿重,阳间渐冷,想到长眠地下的亲人也会怕冷,遂上坟焚纸送去寒衣,以表对逝者的悲悯和追思。冬天到了,乡村人家便早早腌菜赶集,除尘理发,想赶在春天来临之前,把家事打理好,把自身拾掇利索,好以崭新的姿态迎接阳光明媚的春。

这一切,都是故乡留给我的挥之不去的记忆,也是故乡的风物人情赋予我的根深蒂固的文化基因,虽乡土了些,通俗了些,老旧了些,但它骨子里蕴含的智慧哲理,像一面镜子,时时照耀着我,让我丝毫不敢怠慢亲人朋友同事相邻,更不敢轻狂做人,肆意做事。

故乡是祖辈的根,我的先人在这块土地上生息繁衍,他们幸福过,困惑过,哭过、笑过,用他们卑微的身躯延续了我们的血脉。故乡是我的胞衣,是我的呀呀学语的字句,是我安顿灵魂的祖地,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它那低低的耳语和响彻沟壑的天籁之音。尽管我的故乡五花越来越衰败了,空落了,死寂了,但它依然是我心目中的神,令我仰视膜拜。

一路向南,那是通往故乡的路径,我无数次的途经过,离开过,留下的却是焦灼不安的心。我的故乡,我的亲人哪,何日重回,我的眼里不再饱含苦涩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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