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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冷的冰棒

作者: 董改正2018/01/19短篇散文

“冰棒卖嘞,盐水冰棒,赤豆冰棒嘞……”

三十年多年前,每当炎夏,听到这样悠远的叫卖,巷子里就有跑动的声音,那该是小伙伴六九、三丫几个向家疾奔,跟大人要钱买冰棒弄出来的响动。十岁之前,很多时候,我都坐在天井的方石上,和弟弟妹妹一起玩。

即使是外面的石头烫脚,鸡们都缩在杏筛下的阴凉里,张着翅膀斜卧着,老屋里依然是凉茵茵的。是的,凉茵茵。老屋屋梁高,业已朽腐的椽子上,密密匝匝地盖着小瓦,就像鱼鳞一样、波纹一般。它们盖起一大片空间,宽而纵深,自成体系,那阴凉连成一片,在屋内浮漾。阴是密密的,在明瓦倾泻下来的光照和瓦隙小孔成像形成的圆形光斑的共同作用下,如同海底油油的水草,茵茵一片,一簇,又一簇。

“太太,卖冰棒的来了。”弟弟又在提醒老太。

老太在摘豆角,把两头的尖子掐掉,把虫眼的那段掐掉,老了的,就剥皮,只要里面的豆子。一块光斑照在她一白到底的银发上,使她的面目清晰起来,直到今日。

她没有回答,把一条豆角里的虫子拈出来,丢给一只芦花小公鸡,它啄了一下,没有吞下,而是将它扔在一边,咕咕咕地叫,几只小母鸡闻唤而至,但只有一只吃到了。老太抬起头来,慈祥地看着母鸡们。家里的盐都靠鸡蛋换,三分钱一根的盐水冰棒,够买半袋盐了。

“太太,太太,卖崩棒的来了。”小妹才三四岁,口齿不清。其实她只是学话,她并不知道冰棒的滋味。我和弟弟尝过六九的赤豆冰棒,也就是拿舌头舔一下,却认为世上没有比它更好吃的东西了。

“小丫头,冰棒!你晓得冰棒是什么东西!”她伸手就在妹妹的头上凿了一栗子,妹妹的哭声瞬即爆发。

“哭哭哭!哭得死啊!”老太一直是重男轻女的。母亲生下妹妹时,老太接过来看了一下,讪笑道:“是个丫头。”就不问了,去菜园里干活去了。为此,母亲一直与老太不睦。

卖冰棒的已经准确无误地来到门外了。

“我要一根赤豆冰棒!”

“我要一根绿豆的!”

“我要一根盐水的!”

獒龙也来了,他要的是一根绿豆冰棒。我认得他们的声音,虽然隔着照壁,照壁外还有一扇厚厚的木门。

“卖冰棒嘞!盐水冰棒,赤豆冰棒卖嘞……”

卖冰棒的此时一定是打起了自行车支架,把方才打开的棉袄重新掖好,妥妥的盖好了他的冰棒。他此时一定站在楝树稀疏的树荫下,望着烈日下村庄的巷道,高声叫卖着,他的声音就像高天上的流云。他是从哪里来的呢?枫林还是付家嘴?还是那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吗?

妹妹已经不哭了,她踢了一脚眼前的光斑,光斑不见了,其实是在她的裤子上。弟弟很扫兴,他已经无数次遭到拒绝了,总是忘记了先前的不快。我知道不可能,所以再也不说,我坐在凉飕飕的方石上,看到排水洞里有一只癞蛤蟆,蹲在那里看着我。我懒得理它。我在想,那个卖冰棒的应该快要走了,他可能要到打稻子的稻场上,或是田贩中去,那里也有参与抢种抢收的孩子们。

大门开了,是母亲的声音,妹妹的哭意在嘴角和眼中蓄势待发,母亲刚走到天井旁的板壁边,目光触及到她时,妹妹的哭声就像摁了开关键的双卡录放机喷薄而出。

“哪个又打你了?”母亲眼睛盯着弟弟和老太,她知道我是护着妹妹的。老太夹着淘米箩进灶房了。

“崩棒!我要崩棒!”

母亲拉过妹妹,仔细翻查她头发掩盖的地方。

“老太只是轻轻地打了一下。”我轻声说。

“卖冰棒的!卖冰棒的!你来,我要买三支赤豆冰棒!”母亲一转身拉开大门,大声叫道。

大门外只有一团树荫。

“砰砰!砰砰!”老太把砧板剁得震山响,她在劈柴。

明瓦的直光中,有许多细微的的东西在飞舞。妹妹的哭声弱了下去。母亲把秧把子码在天井里。她似乎忘了三支冰棒的事。老太的炊烟已经弥散在屋顶上了。

哥哥,他为什么要把冰棒盖上棉袄?”弟弟已经无望了,但是谈论一下冰棒的事,也是不错的。

“怕冷,崩棒怕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时,妹妹答道。

“冰棒自己就是冷的,怎么会怕冷呢?”

“怕热,崩棒怕热!”

“穿上棉袄不是更热了吗?不对。哥哥你说呢?”

屋子里静极了。我们都不曾近距离碰过冰棒箱子,没有哪怕直观的印象。我看见母亲也在想着,灶台下火光中的老太,也似乎凝神在想。我们都想不出答案。一股烟被风摁着,慌不择路地从天井里窜入,四下逃逸。我们被呛到了,都大声咳嗽起来。之前的事就忘记了。

不知是哪个暑假,我们都吃到了冰棒,但不是棉被里的冰棒了,那个骑着自行车卖冰棒的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几年之后,我也知道冰棒到底怕不怕冷了,弟弟妹妹也知道了,但我们再也不会对某种事物抱有那样的痴迷了。再过几年,老屋卖了,父母老了,我们兄妹各自为家了。只是在这样的炎夏午后,当一个光斑从眼前移过时,那童稚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茵茵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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