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河

我常去读河。河离村子有五里，在南边。河堤在村北。小时候就爱去河边，那时不是去读，还不识字。小时候主要是割草，顺便在河边的水坑边抓几条小鱼，在草丛里摸几个鸟蛋，在野地里撵几回兔子。小时候对河并没有什么印象，一回想关于河的事总是想起在河边玩的事儿。印象里河很宽，水很浑，岸边柳树多，杂草多，飞鸟多，蛇虫多。那时候不知道河还有名字，因为谁都没有提过她的名字。等到上了学，学了地理，才知道河竟然是黄河，全国第二大河，世界第五大河！黄河，竟然就从我们村南五里处流过，我们竟然住在河滩里！我顿时觉得我生活的穷乡僻壤变成了风水宝地，我们这里终于有了可骄傲的资本。其实早就有，只是不知道而已，可见知识的力量和用处有多大。

自此，我常去读河。少年读河是因为有了维特式烦恼，化不开，就去读河。那时还爱夜里去读，骑着自行车，披着月光，呼吸着草和庄稼的香气，人没到河边呢，心里的结已快化开了。月光下的河水，看起来不是那么浑浊，平静而淡定。我真的觉得她像一位赶路的母亲，脚步匆匆，却并不慌乱。河的博大、深沉、超然，让我冷静、沉稳、慎独。

我常读河，一读就是三十年。三十年过去，河依旧，人老去。中年读河，常在午后。岸边繁密的柳林已不复在，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柳丛；繁密的杂草已不复在，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庄稼地；河边的小坑已不复存在，代之的是几座吃土的砖厂留下的大坑，但无鱼。河依旧，只是瘦了。两岸都垒起石头砌成的大坝，河，成了一个进入跑道里的选手，成了一匹戴上鞍鞯的赛马。河无语，只管向前，以她一贯的从容，镇定。她经历的太多。对岸就是古城开封。她见过《东京梦华录》里的排场，见过清明上河园的热闹，也见过金兵铁骑的威风和徽钦二帝的狼狈，还见过闯王的一夜白头。河也被治理，被改造，被征服。河无语，一任人们折腾。河只管向前。

我常在午后，携一领席子，一把扇子，一本闲书，找片较稠的柳林，躺在柳荫下，听河，读书，读河。河水汤汤，阳光融融，微风习习，恍然世外。听着，读着，不经意间就入梦了。耳边偶有一声蝉鸣，惊醒了刚做起来的梦。于是，重新翻开书，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看闲书。腹有诗书气自华，常读大河神自闲。活到气定神闲这份儿上，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