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一样的云片糕

有些食物令我迷恋是因为它的名字，比如云片糕。

云，形容其色泽洁白；片，谓其形状削薄；糕，则点明身份，乃是一种细而白，层叠呈片状的点心。云片糕三个字，光是听在耳里就有种软糯香甜的感觉，仿佛江南小调，绵软悠长。

事实上，云片糕与昆曲也确有不解之缘。昆曲又称水磨调，就是指声腔的打磨有如磨米粉一般，将精细的功夫做到极致。

云片糕的米粉要选上等江米，用温水洗净，掺砂 制成熟江米，仔细地选检，确定没有一粒生硬米心或糊米粒，这才过箩除尽沙子，进行磨粉。有种说法是推磨的工人多半是瞎子，因为他们的心静，所以磨出的米粉特别细洁。白色的米浆倒入石舂孔里，石磨一圈一圈转着，江米变成了细滑的米粉，瀑布般慢慢流泻下来，用两个指头一捻，几乎哗扑作响。这就是“水磨工夫”。

新磨的玉有“贼光”，新烧的紫砂壶要用茶养过，新买的砚台得跟人的体温相亲。新磨的米粉也一样，不能马上用于做糕，得堆在阴凉的仓库里晾上半年左右，让米粉充分呼吸，吸潮去燥，叫做“陈化”。这样的米粉制出糕来才能够松软爽口，粘而不硬。

做糕的过程如此漫长繁琐，像极了一件艺术品。或许因为这样，人们才挖空心思地为它的来历编织了一个堂皇的故事。

据说当年乾隆下江南，路经淮安时，遇上大雪纷飞，一时诗兴大发，出口成章：“雪花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正觉难以为继，一位姓汪的大盐商用玛瑙碟子盛了切成薄片的糯米糕送上来，乾隆拈起一尝，只觉轻白细洁，入口即化，大为赞赏。汪盐商趁机请皇上赐名，乾隆随口道：“这糕又白又薄，就叫雪片糕吧。”谁知挥毫之际，却将“雪”字误写成“云”字，于是将错就错，便取名云片糕了。

云片糕一经御题，身价百倍，从此成为馈赠佳品。旧时凡有人考举、升迁，或是远行，亲友皆会以云片糕相赠，意为“步步糕（高）升”。

云片糕层层叠叠，一方糕可以剥出几十片来。一片片地剥着来吃了，就好像永远也吃不完似的，可是又一下子就见薄见底了，真教人觉得时光易逝。只说还小还年轻，一转眼已经红颜成槁。

然而云片糕是这样香甜，伤感也不会长久。阳光明媚的午后，启封一块不大不小的云片糕，旁边的茶几上，玻璃小壶里煮着茉莉花茶，一边听着《玉簪记》的“琴桃”或是“秋江”，又会觉得日子是这样的悠长静好，不自禁地迷失在时空的长廊里。

一方长而厚的云片糕在手，半躺在藤椅上慢慢地剥着吃，最多可以剥出百十片来，薄如书页。吃的时候，就仿佛一页页在翻书，等到一块糕吃完，差不多就可以满腹诗书了。

磨米粉的心要静，听昆曲的心也要静，将日子过出水磨功夫来，才算是真正吃出云片糕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