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不出去的寂寞

娃们都到他舅家去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娃他妈要到晚上才从县城下班回来。坐在门口的母亲向回乡探亲的我讲述着侄儿们不在家的原因。言语间的失落，和着母亲瘦弱的身躯，被初夏的阳光投放在空落的屋子里。

我安慰道，去了就去了，你也清静两天，好好休息一下，省得娃们整天在家把你麻烦的。

哎！虽然没了麻烦，但是却有了寂寞。母亲那一声长长的叹息，如一把铁锤砸在了我那被生活磨砺得早已麻木的心上。原来，自以为孝顺的我，却一点儿都不了解母亲。

父亲去世时，母亲还不到四十岁。孤儿寡母的艰苦日子和巨大外债，并没有难倒一心护巢的母亲，反而让她柔弱的肩膀更加坚硬起来。母亲不怕日子苦，却害怕起一个人的孤寂岁月。那种害怕，也许是从最小的妹妹离家工作开始。

那一年，我回家探亲。大门紧锁，邻居告诉我，近六十岁的母亲去给别人家盖房子了。我是在村里人家的工地上找到母亲的。她站在脚手架上，将一锨锨水泥吃力地扔到头顶脚手架上的沙灰斗里。听到我的呼唤，母亲的核桃脸瞬间变成了一朵怒放的秋菊。看着母亲乱蓬蓬的头发和被水泥涂抹得分不清颜色的衣服，我的眼睛有点涩。好不容易等到母亲放工一起回家，一路上我不停地埋怨母亲，说不愁吃不缺穿的，你这么大年龄还去受累，让村里人笑话我们做子女的不孝顺。母亲忙解释道，我不是为了钱，实在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种打发寂寞的方式让我很是心痛。想着兄弟姊妹们都出门在外，母亲一个人在家也确实寂寞。总算弟弟娶了媳妇，想着婆媳两个人在家，母亲终不会寂寞了。也许是当家做主惯了，在婆媳相处的日子中，母亲总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虽然她为家里的日子忙出忙进，但和媳妇总是成不了说热心话的人。

除了干活以外，母亲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打发寂寞的日子。即使烈日炎炎的夏季、阴雨绵绵的秋节，母亲都不敢歇下来打个盹、解个乏，唯恐白天睡了觉，晚上无法打发寂寞的长夜。聚少离多，我和母亲一年相处的时间不到两周。而母亲的寂寞似乎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愈演愈烈。

总算有了孙子，闲不住的母亲如得了金元宝似的高兴，孩子的哭闹和咿咿呀呀，让母亲如找到了知音般高兴，即使如转轴般忙碌，也是一脸幸福。就这样，母亲先后带大了我们兄妹三人的五个孩子。可这幸福总是那么短暂，随着孩子们上学，一个个如当年的我们一样，离母亲越来越远。母亲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整天和她耳磨私语的婴儿，最后都如长翅的家雀，再也不会耐着性子听她的唠叨了。

没有人牵挂的母亲，心里却装着每一个孩子。在老家，母亲说她想大孙子，于是她提着包来我家。没住上一天，她又牵挂着在另一座城市里的妹妹。屁股还没坐热，她又说想家里的小孙子。母亲就像一只翠波鸟，不知疲倦地在我们兄妹间奔波着。

土地已被征用完，牲畜也不再圈养，吃穿不愁的生活，对于辛劳了一辈子的母亲来说，应该说是苦尽甘来，可她却没有一丝幸福感。母亲问我，世上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出售，为什么她的寂寞却始终出售不出去？母亲的问题，让她眼中最有学识的儿子却怎么也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