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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记忆

作者: 刘宏伟2017/05/09生活散文

再熬一个月就好了!杨琼花(渝东人对槐花的叫法)就开了。奶奶说这话时,深邃的眼神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却没有滑落。对于一个独立带大了三个儿女,又带大了三个孙子的小脚女人,我从未曾望穿过奶奶的眼神,那是一汪幽深的海。

爷爷是在三年自然灾害中,饿死的。准确的说法是,1960年4月,爷爷因连续数月吞下了太多观音土,无法排泄而被活活坠死了。4月,从此打上了饥饿的烙印。掩埋爷爷的时候,全村连找个有力气挖坟坑的人都没有,奶奶好不容易找来几个愿意帮忙却有气无力的乡亲,刨了个浅浅的坑,裹上一张烂草席,把爷爷草草地埋了。听说当年还有帮人家挖坟坑,挖着挖着,结果却把自己给挖倒在坑里面,再也没有站起来的人。那是一个集体遭灾的年份,能活下来的,算命大。八十多个年头的煎熬,经历了三个朝代的更迭,见惯了生死离别,奶奶的讲述波澜不惊。也因此,在我们家,节俭从来无须苦口婆心的教育。

按理说,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我,应该是远离饥饿的一代,但事实并非如此,儿时强烈的饥饿感,并没有随时光淡去,而是始终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尤其在山珍海味满桌、觥筹交错的时候,它们就会时不时地窜出来,把我引回过去的记忆

我的童年时光,是在漫山遍野的疯跑中长大的,这可能是当下课业繁重的城市孩子最向往的童年生活吧?这样无拘无束的玩耍,后果有两个:因打湿了母亲一针一线纳成的一年才一双的布鞋,遭来一顿打骂;加快消化,常常是刚放下碗筷,跟伙伴们到山坡上疯跑几圈下来,就又饥肠辘辘了。

当时家里没有多余的口粮,交了集体的公粮后,一日三餐能勉强对付过去,不至于像爷爷那样被饥饿逼得去吞观音土,就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当时家里的三大主食:包谷糊儿、杨琼花稀饭、麻洋芋,按季节轮换交替果腹。

包谷糊儿要算上等的口粮了,只有等到地里的包谷都黄灿灿地挂满杆上时,才有机会享受。做法很简单,烧上一大锅水,将一小碗打碎的包谷撒到锅里,立即成就了一锅淡黄色的包谷糊儿,稀得足以照出人影。

每年的四月底五月初,是杨琼花盛开的时节,杨琼花稀饭就成了村里家家户户餐桌上的主食。杨琼花,状如弯月,花瓣洁白,花萼淡黄,一棵上就能摘下一小箩筐。杨琼花吃法很简单,摘掉杨琼花末端的刺后,放进清水里洗干净,凉干水分,在稀饭快熟的时候倒进锅里,立即会有阵阵清香扑鼻。煮上五六分钟,就可以起锅食用了。杨琼花稀饭的一大妙处,特别能撑饱肚皮。吃的时候,满嘴的芳香,还夹带着一股淡淡的西瓜皮味道,但不沾一丝油水的杨琼花吃多后,胃就会难受,严重时甚至会口吐酸水。

麻洋芋,因暴露在泥土外被太阳晒成了青紫色,个儿特小,入口苦涩。因当时家里种出来的稍微大点儿的洋芋,除了有限的一部分留在家中外,其他大部分的都要上交集体,或者拿去集镇上换取油盐酱醋等其他日常生活用品。余下的往往只有拇指般大小的麻洋芋了。

麻洋芋小得实在无法刨皮,于是大人们想到了另一种更简单的吃法,把麻洋芋冲洗干净后,直接放进锅里,煮熟后捞起来放到盆里,边撕皮边吃。为了减轻麻洋芋的苦涩,奶奶常常会舀一碗酸水(泡菜水)放到桌子中央,去皮的麻洋芋沾上酸水后,苦涩的味道就减轻了不少。但无论变换怎样的吃法,麻洋芋吃多了,整个口腔都是麻木一片,等到把肚皮填饱,嘴里麻木得连苦涩的味道都消失了,麻洋芋也因此而得名。不久前看一档美食节目,才知道这样被太阳暴晒后的洋芋,毒素相当高。

也因此,长大后的我特别喜欢吃个头又肥又大的洋芋,尤其是煮稀饭的时候,喜欢把去皮的洋芋切成小块儿,与米一起放进锅里煮。水一开,就会飘散出一股洋芋特有的清香,直窜心肺,便会有种幸福满足感觉,在心头滋生。

参加工作后,在很多人还不习惯打包的年月,我总会把聚餐剩下的饭菜打包带走,每每面对他们眼中的疑惑和背后的小声议论时,我惟有微笑以对。我想,每个人的人生,大抵都有些记忆,珍藏于无言;总有些疼痛,无法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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