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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的记忆

作者: 尧山壁2017/04/19情感散文

1939年我出生在冀南农村,睁开眼一片黑暗社会。这个“黑暗”不仅仅是政治术语,而且还是真真切切的现实,黑灯瞎火。先是日寇占领,后来国民党封锁,把解放区圈在一个近似原始社会里面。

那时不仅没有打火机,连火柴也极为罕见。老百姓管火柴叫“洋火”“洋取灯儿”,像枪支弹药一样犯禁,上下火车,出入城市,都要盘查搜身,不准一根火柴流入解放区。然而火却是百姓须臾不可离开之物。神话说宙斯盗火,人间才有了光明。科学说钻木取火,是人类进化的第一步。没了火,还不退回茹毛饮血的时代?

农民是智慧的,“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其中重要一项就有火种的获取。办法之一是火镰,与钻木取火差不多。一种月牙形的钢板,一寸多长。配以火石,学名燧石,颜色黑亮。再加上硝纸,一种易燃的火绒,松软如棉。用火镰击火石冒出火星,落在硝纸上就冒烟,用嘴吹几下,火星就扩大。这时再拿来“笨取灯儿”,麻秸秆上蘸上硫磺,接触硝纸上的火星,就会燃出火苗来。

办法二是火绳。把地里一种蒿草,割下晒几天,编成草绳。这种蒿草质地结实,加上编得细密,燃烧很慢,似燃非燃,徐徐冒烟,秋天还可以挂在屋里薰蚊子。一根火绳五六尺长,能燃一天一夜,烧完了再续一根,成为不灭的火种。用“笨取灯儿”一点,就能烧饭。家家秋天割蒿子编绳,堆半院子,够用上一年的。

我家孤儿寡母,没人吸烟,也没有火镰。人手少秋天抢不到蒿子,没多少火绳,就要借火。拿一两根秫秸或玉米秆,叫引火柴,到街坊邻居家灶膛里一伸,燃着了赶忙往家走,跑快了火会被风吹灭,走慢了秫秸烧尽,就该烧手了。那一年大雨七天七夜,什么都发潮发霉,火绳硝纸都不能用了,家家停火断顿饿肚子。我站在街上瞪着大眼睛看呀看呀,忽然看见西街有一家房子冒了烟,回家从炕席底下抽了一把谷草就往那儿跑。跑进那家一看引火的人排成了一队。轮到我点着谷草往家跑,只顾看火苗忘了看路,扑通一下掉进水洼里。母亲拉我出来时,小手还死死地攥着那把谷草,谷草流着水,像我们娘儿俩的眼泪,滴滴答答。

与火相连的是灯。虽然爱迪生发明电灯快一个世纪了,上海、北京等沦陷区大城市灯火辉煌,但是对农村来说,电灯还是一种神话,家家户户还是用了几千年的油灯。油是用棉籽、花生榨出来的,没经提纯,黑糊糊的,叫黑油。灯具是陶制的,像马王堆挖出来的文物那样,矮的叫灯碗,高的叫灯台。用棉花搓的灯捻儿,灯光微小。老婆婆给孩子出谜语:豆来大,豆来大,一间屋子盛不下。

春夏秋三季,农民日出而作,日没而息。没有灯也还能将就着过。到了冬季,漫漫长夜,就难熬了。男人们挤在一起,摸黑儿讲三国、讲笑话、讲鬼故事。女人们闲不住,凑到一盏灯下纳鞋底儿。鞋底儿用旧布碎布,不用白布。用白布灯烟一薰,白鞋底儿就变成了黑鞋底儿。强悍的女人抢亮儿,紧靠灯下做活儿,你看吧,第二天白脸蛋儿准变成了黑包公。

打败日本兵,建立新政权,心花放、灯花放。春节,屋里院里灯光一片,门口挂灯,街上挂灯,路边也放灯。路灯是粘面捏成的,点黑油。灯会有人定时添油,半夜起来走乡亲磕头,明灯亮路。元宵灯节,更是热闹,街是灯的河,河是灯的街,孩子们放河灯。灯给新农村镶了个金边儿。

最热闹的还是戏台。灯碗是吊起来的铁盆,油捻儿大拇指一样粗,火把一样燃烧,明灯亮悬,亮如白昼。不过唱会儿戏,就要加油。凳子摞凳子,人站在上面加油。有一次加油的老头儿一哈腰,棉裤脱落下来,农村人不穿内裤,什么都露出来了。正加油的手又不能停,那老头儿大喊一声:乡亲们,合眼吧!这下比戏还出彩,台下哄堂大笑,这戏便出现了一个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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