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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舅

作者: 钟权2017/03/13情感散文

三舅出生在一个小山村。山村偏远,没通客车,到镇上得走个把钟头。

三舅长得俊秀,聪明可爱,讨人喜欢。可三岁那年,三舅患上小儿麻痹症。愈后半身瘫痪,腿瘸。没过两年,背驼。行路不便,整日呆坐在堂屋门前,与此前判若两人。

第一次见三舅,我被吓哭。躲在妈背后,闹着要回家。妈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三舅可怜,你要懂事,不要吵。”我记得妈妈眼睛红红的,眼泪含在眼眶中,像荷叶上的晨露。

每次去外婆家,大多是三舅陪我玩,渐渐和三舅熟起来。他给我折纸翻板,教我用上衣扇风,打翻伙伴的翻板。他给我做弹弓,缠上红毛线,教我瞄准打小鸟。他把平日里长辈来看他带来的自己舍不得吃的水果糖,满把满把地塞给我,傻笑着看我吃。那时他问我,长大后想干什么。我告诉他:“我要当黄飞鸿,谁欺负你,我就揍他。”

有一次,三舅在睡觉,我去叫醒他。那是我第一次进三舅的房间。房里摆着一张矮床,一只起夜用的加盖的木桶。满屋子尿臊味,我忍不住捂着鼻子。三舅侧睡在床上,背对着我。他的后背,像一座山峰,孤独兀立。我看着鼻头发酸,吸了几口臊味,想起了母亲的嘱托“三舅可怜,你要懂事,不要吵”。

后来,我看到了张海迪的故事,很感动。连夜抄写她的自述文章《是颗流星,就要把光留给人间》。抄写时,我心潮澎湃,好似看见三舅站起来,振臂高呼“我和你们是同路人!”三舅不识字,我放声朗读给他听,眉飞色舞、声情并茂、慷慨激昂。听完后,三舅还是傻笑着,一言不发,只是塞给我个橘子。

上大学后,没给三舅打过电话,也很少去外婆家,每年只去拜年。每次见三舅还是一个人,呆坐在堂屋门口,对着我傻笑打招呼。几次想和三舅说说话,讲讲大学生活,每次欲言又止。有一次,我在宿舍看董启明悉尼残奥会两夺游泳金牌的视频。室友笑我说:“残奥会就是摧残人,我看不下去。”我一听来气了:“你懂什么?他们要付出多大努力你知道么?他们有多需要这个平台你知道么?”倘若有一天,三舅能站上一个领奖台,那该多美好

参加工作后,想为三舅做点事。去办残疾证,去民政局和镇政府申请补助……三舅知道后,对我说:“城城,你为我跑钱,我也用不上,还会丢你的丑。”我安慰他:“这有什么丑的,国家有政策帮助残疾人。”话一转,又说:“钱怎么会用不上,你可以娶个媳妇。”三舅一听,傻笑着说:“哪个愿意嫁把我。”三舅说对了。母亲四处张罗,托人说了几门亲,都杳无音信。三舅跟我说:“城城,你娶了媳妇,要带来给三舅看。没结婚,可不要带来,怕吓跑人家。”我说:“三舅,你想多了。”他叹了口气,说:“唉,冇是想多了。我要是坏掉脑壳就好了。”我听着心酸,不由又想起母亲的嘱托“三舅可怜,你要懂事,不要吵”。

年复一年,三舅的肢体已严重畸形,不能挪动。今年,母亲、二舅带三舅去医院检查。三舅的肌肉、脊髓因长年干涸,得不到滋养,萎缩腐烂,已病入膏肓,时日不多。我在外地工作,打电话给三舅。三舅说:“痛得想死……我这辈子算是白活了,可惜不能到你上班的地方来看看……我死了你们不要乱花钱。”我忍着心痛,说:“别泄气,千万莫放弃。等我回来,接你过来看看。”我连夜赶回老家,可三舅说走就走了,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村里的人安慰外公外婆:“这是他最好的归宿,你们莫难过。你们要是先走了,谁来照顾他吃喝拉撒。”

下葬那天,烈日炎炎,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我和几个表弟到坟地挖阕,汗流如雨。坟山上,还是儿时熟悉的知了在鸣叫。我对表弟们说:“每年清明节,记得来给三舅扫墓,子孙后辈们也得来。”起葬时,简短的祭文,捧灵位的是大舅的儿子。送葬时,没有人流泪,没有人哭泣;燃放的鞭炮显得喧闹,低沉的哀乐令人伤感……我不禁鼻头发酸,再次想起母亲的嘱托“三舅可怜,你要懂事,不要吵”。

坟地在村路旁的小山上,三舅侧躺在那里,看着我们来来往往,孤独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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