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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玫瑰

作者: 黎尊乾2017/01/06原创散文

早上,云从南方打来电话,告诉我她的服装公司开业了,请我说几句祝福的话。我说了,又用坚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云笑了,在电话的那一头拍起巴掌来喝彩。

云就是这样一位活泼开朗、热情可人的女孩,一副敢恨敢爱的热血心肠,不论到了哪儿都会给人带来一片晴空。其实,云也很普通,说笑极少高声大气,是典型的心若盆火面若溪水的类型。和许多农村妹子一样,夏天不穿连衣裙,冬天不戴红绒帽,头发总梳马尾或两把小辫,经常插几朵洁白的栀子花,洒一路清香。尽管有着骄人的面容,却少有粉脂敷衬,偶尔画画眉毛,涂涂唇膏,也是浅绛山水,从不敢泼墨重彩。

但云之所以是云,就在于她十足的个性。城里人看云,她就是一朵香喷喷的带刺的玫瑰。在乡下,云也永远家乡露天电影场男孩们竞相追逐的明珠,其中也不乏恶棍无赖辈动手动脚,云没有像她的姐妹们一样缩手缩脚,忍气吞声,而是设下圈套,聚合姐妹们棍棒交加,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认识云是一种缘分。她曾是我的学生,是两件事使她从茫茫人海中凸现出来,使我对她的印象极为深刻。一是在例行的毕业生填理想的调查卡上,云没有填“科学家”、“教师”之类,而填了“老板”。她说她就看不惯农村人穷怕了,还那么自欺欺人死要面子说假话;二是班上竞选班干部,她主动从学习委员宝座下来承担劳动委员职责,她说她就看不得大家鄙视劳动只看重自己而作践别人。

可惜后来临近中考,云的学习成绩竟如落水的石子,骨碌碌地直往下沉。我开导她多次,她都低头沉默不语佯装不睬。她是学优生,我不忍她放任自流,不得不当着全班的面批评她,想以此激起她的奋起。她流泪了,一直都没有辩解,只是在我声色俱厉的时刻看我一眼,泪光中充满了惊慌和无奈。之后,云送上来的练习本便多了一张纸条,上面爬满了娟秀的小楷。我们开始了一次一月之久的笔谈。

是我错怪了云。我终于慢慢发现了秘密。知道了云看似幸福其实不然的痛楚:她生活在一个组合家庭中,继父和母亲有了儿子后便开始厌弃她的存在,寻隙找岔打骂她。

云要读书写作业又要逗哄弟弟,料理家务。十五六岁的肩膀上忽然压满了沉甸甸的艰辛,累得实在没有精力去专心读书了。云说她长大了,要马上赚钱,有了钱,她才可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我劝她念完初中,她咬咬牙留了下来。一毕业就来找我去劝她继父——云想学缝纫,继父却总以无钱来推诿,我只得拿出工资垫付,过后她硬塞给我一张欠条。

想不到云在师傅那儿学了一个月就去向不明。人人都指责她是个不沉稳的女孩,这在农村真是最残酷的谴责了。后来云来信了,她去了省城一家缝纫学校,一边刷盘子一边学习。她说农村师傅个个都保守陈腐,她需要有高一些的起点。我担心她的声誉,她只淡淡写道,一切都无须辩解。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我深知云善于冷眼看待一切流言,对生活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从容与稳重。

两年后云回来了,我帮她在街头靠近集市的地方支起一块服装缝纫店的牌子。云一口气招进了十名妹子,处处把关,她们做出的衣服和服装店里卖的不分上下,且更合身,云还设计出许多适合农民劳作与休闲的款式,云的努力使生意如潮涌来,她的小店一下子声名远扬。

人人都说云发了,有很多很多的钱。但云还是云,还是那个冬天不戴红绒帽、夏天不穿连衣裙,头上只插几朵栀子花的农村女孩。

旁人眼里,云成功了,她可以坐享成功的果实,找一个幸福美满的归宿,永远从繁重原始的田间劳动中解脱出来,做一辈子清闲体面的工作了。可是云在生意最红火之时,突然决定去南方大都市开服装公司,这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

云去的那天把马尾辫放下来,垂成一肩潇洒亮丽的瀑布。云还带走了乡里十几名妹子,就像带走了洁白的云朵。

放下电话的那当儿,我仿佛看到云坐在老板椅上,长发簇拥的脸上写满了艰辛和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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