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麦黄鲥鱼肥
桃花汛水，五月麦黄，正是鲥鱼上市的旺季。
宋人《食鉴本草》云：“鲥鱼，年年初夏时则出，余月不复有也，故名。”鲥鱼是“长江三鲜”——河豚、刀鱼、鲥鱼中最后登台亮相的，可谓压台戏，亦当之无愧。
鲥鱼形秀扁长，腹部白色如银，脊背隐隐瓷青，有着一身美丽的鳞片。身长一般二尺左右，大者不过三尺。其肉质鲜嫩，味极肥美，营养价值甚高，乃一般鱼鲜无可比及者，故有“鱼中之王”之美称，一直为皇廷贡品。平日生活海中，每年只初夏才溯游长江，但上溯不过南京，又洄游至沙上段长江水域产卵。故沙上盛产鲥鱼，品质尤佳，而驰名中外。昔时清廷贡品、国宴贵宾，皆取诸沙上鲥鱼也。
鲥鱼（尚有刀鱼）离水片刻便死，故世上只有渔民有以一见鲜活鲥鱼之眼福。但我竟有幸于1970年代亲眼目睹过刚离水面时的鲜活鲥鱼。那正是五月麦黄时节，四面八方的渔船汇聚在我的家乡老海坝段的长江水面捕捉鲥鱼，其中尤以宁波网船为多。这天，风和日丽，我跟随宁波网船出江观捉鲥鱼。小小的宁波网船，拖着沉于江水中的丝网缓缓徜徉于江面，随江波跃动。但见船老大耳贴船底细听，一会儿，一声“起网”，渔民忙拉网出水上甲板。只见七八条二尺来长的鲥鱼，竟然似在网兜里静静地睡着，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如平日见到过的起网鱼那种拼命地活蹦乱跳之情景。仅是眼珠稍一动，腮帮稍一翕，片刻之间，全已死去，只有眼睛还张着。一堆白色鱼鳞在丽日艳光下时隐时现出鲜艳七彩。我顿时被眼前此�爸廾谰袅恕Ｄ压智迦诵卉逵惚茸鞴讶宋魇┡�“网得西施真国色，诗云南国有佳人。”渔民告诉我，鲥鱼性喜浮动，故丝网沉水只需数寸即可。大凡鱼儿撞网罾即拼命跳跃挣扎，惟独鲥鱼如有一丝挂其鳞，即不复动。我问其然，渔民笑笑说：大约是鲥鱼也知其美在于鳞，因爱惜而不动吧。后来，我在袁达《禽虫述》一书中看到一段话，与渔民所说一致：“鲥鱼罾网而不动，护其鳞也。”渔民又告诉我，鲥鱼离水片刻便死，死后还最易腐败，如不以冰块存之，则二三小时后即不新鲜（沙上称为“宿”）；宿的鲥鱼烹之吃之，其肉老渣如棉絮，其味比一般常鱼犹不及。渔民随即捉了一条两斤来重的第一时间的新鲜鲥鱼，拣净蒸煮款待我，真是鲜嫩肥美世上第一，直有“六宫粉黛无颜色”之叹，其他佳肴皆已无味，着实让我大饱一顿。能亲眼目睹到鲜活鲥鱼，同时能在渔民船上饱尝到第一时间的新鲜鲥鱼，这可是人生一件大美事也。
鲥鱼的吃法，李时珍说：“不宜烹煮，惟以笋、苋、芹、荻之属，连鳞蒸食乃佳。”这是白蒸吃法。据我母亲讲，因奶水偏少，就是以白蒸鲥鱼的乳汁以补母奶之不足的。为此乡邻们皆说我是吃鲥鱼奶长大的。但也可红烧，其味亦佳。苏东坡曾以诗赞美之：“芽姜紫醋炙银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鲈鱼。”
家乡有端阳节吃鲥鱼的风俗：家家须饮雄黄酒，吃鲥鱼鲜。据说能驱邪补精，平衡阴阳。于是这天，渔民们纷纷挑着鲥鱼沿村叫卖，送上门来，家家都会挑上一条新鲜鲥鱼于中午烧煮吃。孩子们则高兴地在脸上涂着雄黄酒，吃着鲥鱼鲜。
古时曾有四大美鱼之说：黄河鲤鱼，伊洛鲂鱼，松江鲈鱼和富春江鲥鱼。这里以钱塘富春江之鲥鱼作代表实属不确，而应是“长江鲥鱼”。长江鲥鱼是鲥鱼中之珍品，其鲜嫩肥美之口感实非钱塘富春之江、南国粤广之地等所产鲥鱼可比及。当今市场上出售之鲥鱼，皆为钱塘粤广等地其他河流所产，其标价每公斤只上百元，而长江鲥鱼之要价每公斤竟至万元以上，且尚不可得。长江鲥鱼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产量甚高（每公斤价仅为1.4元），八十年代已是稀少，而至九十年代后，由于长江水域被污和人为滥捕，几乎绝迹矣。家乡端午节饮雄黄酒、吃鲥鱼鲜的风俗已是不可继而远去矣。惜哉！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