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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桌

作者: 姚文学2016/08/16原创散文

八仙桌的周边围上几条长凳或几把椅子,便构成一个紧密团结的中心,简洁朴实,如一片和谐的绿洲,立于岁月浩荡的时光长河里,代代相承。

自古而今,乡下人家,无论贫富,不计优劣,总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端端正正,摆放堂屋的上沿,居高临下,直对两扇敞开的大门,背后紧靠墙壁是一张又高又长又窄的香案,两头翘翘,像一双虔诚的手掌,烘托出一幅“松鹤延年”的中堂画面来,那站立左右的对联:“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龙飞凤舞的书法神韵,翰墨淋漓,瀑布般一泻而下,组成两根擎天大柱,坚定扞卫着主人追求平安吉祥的思想境界。八仙桌的周边围上几条长凳或几把椅子,便构成一个紧密团结的中心,简洁朴实,如一片和谐的绿洲,立于岁月浩荡的时光长河里,代代相承。

逢年过节,一户人家,祖孙几代,少长咸集,吃饭,喝酒,打牌,谈心,欢聚一堂,热热闹闹,其乐融融。平日里,秋后大人们敲一把算盘精打细算着庄稼的收成;夜晚孩子们点一盏明灯专心致志地完成着家庭的作业,朝朝暮暮哪样不围在八仙桌的身边,绕来绕去?人们十分看重八仙桌!它存在于家庭的意义远远超出一件实用家具的价值。

在我的家乡肥西,堂屋历来是一户家庭的中心,八仙桌又是堂屋的中心,它俨然一户健全家庭正统的象征。

记得少时,我们兄弟随意挪动了八仙桌的位置,复位后放错了桌缝的方向,曾遭到过父母严厉的责骂。从那以后,我们记住了八仙桌的桌缝方向,一定要顺上沿由上而下直线摆置,切忌横呈,仿佛横放时,桌缝便成了一道鸿沟,截断了上尊下卑的伦理道德

不知是从哪代传下来的乡俗,八仙桌的四方,是不能胡乱坐人的,每方两人,共设八个标准席位,上方的位置永远属于尊敬的长辈。谁家偶尔来了两三个亲戚,开设宴席,热情招待,偏偏主宾入席的又仅仅只有六人,如果上下两方各坐一人,左右两方各坐二人,就坐成了两头小中间大的“乌龟席”。如此马虎的席位布局,常常遭到左邻右舍的笑话。乡下人对于乌龟身上那种缩头缩脑,明哲保身,苟且偷生的怯懦品性,向来深恶痛绝。他们崇尚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说话,是“杠打虎、虎吃鸡、鸡吃虫、虫蛀杠”的英雄气概,即使做一条小虫,也要不屈不挠,勇往直前,敢于向杠子发出挑战

曾经无数次听到村里的老人们说过,过去谁谁家有一张黄花梨木八仙桌,手工雕图刻花,不用一根洋钉,桌面光亮如镜,摆在堂屋,四壁生辉。那是一户让四方八邻仰慕不已的富贵世家,有一段曲折传奇的家史,众说纷纭,扑朔迷离……老人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引人入胜,子孙们听得津津有味,个个睁大好奇的眼睛,沉浸于无限的遐想里。

在我的记忆深处,有那么一个寒冷的冬夜,屋外北风呼啸,大飘飘,父亲靠在炕头,也给我们兄弟讲过一个“八仙桌”的故事,印象最为深刻,至今记得一清二楚:话说清末民初,一个穷人应邀去一个富友家登门做客,一进堂屋,只见八仙桌的四条腿下,垫着四块黄灿灿的金砖,顿感羞惭难当,心想:人家富丽堂皇,自己破衣烂衫,相比之下,何等寒酸!回家数日,心里有股苦涩的滋味挥之不去。又一日,富人考虑礼尚往来,来到穷友家回访,一进堂屋,只见八仙桌下蹲着四个孩子,每人抱着一条桌腿,甚感大惑不解。席间,穷友告诉富人说:“我去贵府,蒙您金砖抬爱,那是您的死宝。今您光临寒舍,我无金砖,只得让四个儿子为您抱抱桌腿,您想坐哪儿,桌子会自动移到哪儿,儿子是我的活宝。”富人听罢,如醍醐灌顶,刹那间觉得懂得了一个人世间的大道理。听了父亲的故事,我们兄弟似乎也像那个富人一样,觉得醍醐灌顶,明白了我们兄弟就是这个贫寒家庭的财富和希望!一时心急火燎,恨不得天亮就能长大,好协助父亲共同改变家庭的面貌。

光阴似箭,大分叉,几十年后的今天,父亲早已驾鹤西去,我们兄弟早已各自成家立业,每个小家相比大家,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有天壤之别。然而,父亲的“八仙桌”的故事,却牢牢镌刻在我们兄弟每个人的心灵之上,像一块永恒的伤疤,任时光潮水的冲刷,永远也抹不去它的印痕。

近些年里,我多次挈妇将雏,回归故里,每每穿越那条狭长狭长的村街,常常目睹这样一幅场景:某家长辈,闲来无事,泡一杯浓茶,端坐堂屋八仙桌的上方,静静观望门前熙来攘往的行人,仿佛他(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视人间红尘滚滚,如一位生活局外的清醒者。从这位长辈悠然自得的姿态里,我隐隐约约有所领悟,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深奥谜底?我思索良久,一直难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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