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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茶树

作者: 杨朝楼2016/06/24情感散文

深山里,藏着父亲的几株茶

其实是偷偷种植的,并不是真的藏得住,只是生产队长说了,要种就种远一点,别太招摇。那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一切生产物资和生产收获都是公家的。同所有人一样,父亲在深山里垦出一块地,种地瓜、种茶叶,地瓜可以补充公家分配的粮食的不足,喝茶种茶树则是祖辈人传下来的习惯,每家每户都种几株。

在那个年代,整个村庄心照不宣的“私有化”生产,使全村人都免于饥饿。

我懂事的时候,父亲种的茶树已经长到比我高,采茶的季节,我必须把茶树的树枝掰下来,才能采得着。这时候,我也才知道,父亲种的茶是水仙茶。父亲只制茶喝茶,他从来不采。在他看来,这种没多少技术含量又不费体力的活,不是他这样大劳力的人干的。以前是姐姐采茶,到姐姐能下地挣工分后,采茶的活就留给我干了。这是合理分工,在行使家长权利上,父亲是称职的。

因为是偷着种,采茶的路便远,翻过几个山头,穿过几处密林,才能到达。这对我是个考验,路远,而且一路基本上只是踩出来的一条小径,行路难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是个锻炼。路远还不可怕,可怕的是有关山鬼的一些传说,总让我小小心脏常常无端的激烈跳动起来。这些都必须承受,母亲有时心疼我,说是不是等她有空了再去采?父亲说:谁家的孩子不是这样长大的?

后来我到县城读高中,离家四十里,周末时,十四五岁就敢等学校放学后走夜路回家,与父亲对我那段时间的磨练不无关系。现在的家长,经常抱怨孩子不会吃苦,不懂事,其实,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过分宠爱孩子。

父亲并不在意我能采多少茶叶,但不管采多少,吃完晚饭后,父亲就会重新点燃灶火,火不旺,柴火是专门挑出来的杉木枝,父亲说炒茶就得用杉木枝。农村用大锅,炒菜煮猪食,都用那口锅。父亲把锅刷干净了,然后烧火,期间不时伸手锅里,试试热度,待到感觉可以了,父亲就把茶叶往锅里倒,然后双手十指张开,从锅的两边往中间插,翻腾着锅里的茶叶。慢慢的,被炒热的茶叶在锅里发出“噼啪”的响声,父亲便喊:“退火。”这时,不管是谁站在灶台前,便都会把燃着的杉木枝拉出灶膛,灶膛内只留下炭火。父亲就着炭火又继续炒,直到他认为炒得差不多了,这才停手,但并没有立即起出茶叶,而是放在锅里继续烘着。慢慢的,茶叶散发出香味,这才起出来。

新茶炒出来,待冷却后,父亲很仔细地把茶叶倒进一个干净的陶罐里,直到炒了多次装满陶罐才密封住。刚炒出来的茶叶并不好喝,父亲喝茶,都喝隔年的。

父亲不喝冷茶,而且茶叶只泡一次。通常是这样:父亲拿个牙杯,用三个指头抓一小撮茶叶放到杯里,然后用沸水冲泡满满一杯,盖上盖子,几分钟后,揭开盖子,茶叶已经沉在杯底,杯口有袅袅热气蒸腾,父亲先闻闻茶香,然后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很惬意的样子。

那时候,物资匮乏,女人没有零食,只能偶尔炒点豆子什么的过过瘾,男人抽粗烟,再喝点茶,便是境界很高的人生享受了。父亲其实是追求高品质生活的人,茶叶伴随了他的一生。

茶香实在很诱人,我便拿个碗,让父亲倒一些给我尝尝,没想到,就那么小半碗,竟让我睡不着觉,以至于很长时间里,我不敢喝茶。

母亲也喝茶,一辈子节俭的母亲,喝茶也节俭,她总是等父亲的头泡茶喝完后,转倒到大茶壶,再冲一泡。其实,本来茶叶就放得少,母亲再泡的一壶,已经没有茶香,只是有点茶色而已。

我进城工作后,父亲也跟我一起住到城里,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但是,非常奇迹的是,当年父亲种的水仙茶,仍然孤独而青葱地长在深山里,刚进城第二年的春末,父亲回到乡下老家去采茶,但是,采回来的茶叶却没处炒了,父亲掌握不了液化气烧锅的火候,他辛辛苦苦采回来的茶叶炒焦了,后来,就只能喝我买回来的茶叶了。

父亲去世后,我曾经带一位朋友去老家,特意带朋友到山里转了转,发现随着父亲的去世,那几株茶树也枯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和花草树木的缘分,竟也是如此的近。

父亲不知道,如今的茶树都改良了,矮矮的,像插秧一样插了一地便长了一地,长得满山遍野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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