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沙米面

羊肉，是甘肃民勤的羊肉。民勤羊肉好吃，别处没法比。如果给你两块草地放羊，一块是牧草稀少的盐碱地，一块是水草丰美的绿洲，你会选择哪一块？哈哈，你错了，有经验的西北牧民的选择是：盐碱地。

盐碱地里放牧的羊，肉质特别细嫩，膻味也不重。不知道为什么，大概盐碱地里环境艰苦，羊也长得慢吧。民勤从前是水草丰美的绿洲，现在夹于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之间，像一块夹心饼干，日益被压缩。民勤的荒漠化，已到令人心惊的地步，据当地县政府的数据，该地荒漠化面积，占到全县总面积的94.51%。民勤的青土湖，曾经碧波万顷，轻舟荡漾，而今只是无穷尽的、开着车也会让人心生绝望的、白花花的，漫漫盐碱地。在这种盐碱地里长大的羊，吃的是枯草，生存那样艰辛，却贡献最好吃的羊肉，这羊，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我是从江南，到民勤去种树。种一棵树，阻挡一点的风沙，防止它吹到天遥地远的北京和上海去。不能全阻挡了风沙，却一棵树有一棵树的力量，和一个人一样，都有无法忽视的小小力量。种完了树，当地志愿者拉我们去吃民勤的羊肉，说，没吃过民勤的羊肉，不算到过民勤。

民勤的羊肉，跟别处的做法也不一样，只放在白水里煮。大锅的清水，有姜和蒜，放盐，再没有别的调料，文火慢慢地煮熟。吃的时候，左手执一瓣生蒜，右手抓一块羊肉，一口蒜，一口肉，一口蒜，一口肉，味道极鲜美。我们都是好吃之人，羊肉，哪里没有吃过？但仍然会惊呼，因为这羊肉太鲜了。有朋友号称吃过“天上的龙肉”和“地上的驴肉”，吃到民勤的羊肉之后，就再不提龙肉和驴肉了。

大锅白水煮羊肉，民勤人是有传统的。民勤人勤劳，田头地角干活，背上一口大锅，随地挖一个坑埋锅造饭，把羊肉扔进去煮便是。但锁阳羊肉，也是民勤的特产。锁阳是一种生在沙漠里的药材，多寄生在白刺的根上，长得像阳物，所以据说补肾。外地人尤其贵之。但在民勤人看来，并不像它的名字那般神奇，沙漠里挖出来，把沙掸掸干净，就当生萝卜吃，甜，水分多，略有点涩，不碍事。一口锁阳一口馕，也是常事。所以在煮羊肉时，扔几段锁阳进去，在心理上可以壮阳，也可以让吃的人欢乐更多一些。

煮过羊肉的汤，拿来煮沙米面，再适宜不过。沙米，是沙漠里野生的一种植物，藜科沙蓬属，即是沙漠中的草子，像平常所见的粟米一样细。《本草纲目拾遗》写道：“沙蓬米，凡沙地皆有之……枝叶丛生如蓬，米似胡麻而小。”

把全羊汤煮开了，下了沙米，文火慢煮。米粒开花时，再放入面条。这面条，擀得很薄，切得很细，入了羊汤煮熟，起锅后就是一大脸盆。西北人吃东西，就是豪放，羊肉是大锅羊肉，手抓了吃；羊肉沙米面，是大盆盛了，一碗接一碗地吃。好吃嘛。和沙米面的标准配置，是一碟生切的白萝卜丝。倒上一点酱油，稍稍拌一下，撮一把香菜拌到面汤里，大碗盛来，可以大快朵颐。刚吃了大块的羊肉，此时配上生脆的萝卜丝，碧绿的沙葱，就着两碗温和的沙米面下肚，端的是功德圆满了。

沙漠贫瘠之地，是大自然生来的一部分。大自然有它自己的法则，我们人类应当有所敬畏。民勤今日的荒漠化，与过去人们对大自然的过度索取脱不开干系，昔日的绿洲，正在一寸一寸地消亡。在民勤，吃了一道粗犷而独特的羊肉沙米面食，却也使我更加地增进了一分对沙漠的了解。我想，有一天，是否人与沙漠，可以彼此宽容，达成谅解；彼此相安无事，和谐共存？

那么，沙漠，你送我美味的羊肉，和沙米，和锁阳与沙葱；我，则送你一棵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