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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访曼殊

作者: 香奴2016/03/15精美散文

苏曼殊故居,是我到珠海后的第一次外出到访之地,不是顺路,是特意。

逢雨,前山镇一条污水河不断地发出臭味,现代化工业发展的印迹,是我从天津逃到珠海仍然不能摆脱的阴影,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共有之殇。

从大路按路牌指示不难找到前山街道办,一棵枝繁叶茂的榕下立有“苏曼殊故居”字样的指示牌,这里便是民间所叫的苏家巷了,相同的指示牌要按箭头所指走过四五个,才能到达我要去的沥溪村西街27号。巷子深处与其他南方小镇并无大不同,地上有泥泞,民宅老旧,偶有杂货铺,摊上有落满雨水的青莴笋、绿豆苗,芒果和山竹不再像在北方超市里尊贵的样子,市人用木讷又好奇的目光打量我,一个有浓重北方口音的女子,春雨虽细弱,还是打湿了我的红衣和发梢,推开曼殊的家门,微凉扑面,腐败霉气从地面升腾起来,和雨水融在一起,这气味一下子把我带回到一百二十年前的旧光阴里,那个羸弱的六岁男孩儿,多像我那个刚刚回城的弟弟·····

他像我这样生疏而忐忑地打量着所有灰砖褐瓦,这里是他爷爷所建,他与堂侄同住,确切地说仅仅最东侧的一间房,才是曼殊的故居,石门坎很高,进门左壁有一处香台,或者也可以放灯和烛火,香台的边侧有蓝粉相间的漆画,为这死气沉沉的古木几案和灰砖地面凭添了一些鲜亮,我仿佛看到曼殊从椅子上站立起来,眼睛里有了孩子气的光芒。

6岁至13岁的曼殊,返故里就读于简氏宗祠,深得启蒙老师苏若泉的钟爱。现在若没有来访者,这院子里空无一人,四周民房都改建成了楼房,站在院子里,就像站在了井底,有一点再也走不出去的担忧,外面越是热闹,这几间平房就越是沉寂,虚幻之声徒起,曼殊开始学习汉字,曼殊在忍受继母的责骂,曼殊与死神第一次搏斗,曼殊被放在柴房等死······

曼殊活下来了。因为他要开启一个时代,他不属于任何时代,也没有任何时代可以称之为苏曼殊时代。1884年到1918这么短暂的三十四年,可能叫做五四运动前夕,更准确吧,他的出现和陨落,都是中国文化史上的奇迹。人们这样定义曼殊:近代作家、诗人、画家、翻译家,而我更认可这样两个字:情僧。

情僧,说到底还是僧,曼殊三次出家,35年人世,是一场红尘苦旅,《断鸿零雁记》感慨幽冥永隔的爱恋之苦,《七绝·本事诗》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家国零落归无期仍是漂泊之苦。悉数三百年来的诗人,我最赏是曼殊。曼殊的作品,最爱是此篇。此篇于曼殊而言,正如《锦瑟》之于义山——都是压卷之作,都是身世之感,都是言有尽而意无穷。此诗易解,四句不过是两层意思:前二句写思乡之情,后二句写身世之感。而故国之思与飘零之感,又浑然交织,全无半点隔断。我欣赏的是曼殊的天分和不羁,一生能诗擅画,通晓日文、英文、梵文等多种文字,可谓多才多艺,在诗歌、小说等多种领域皆取得了成就,后人将其着作编成《曼殊全集》(共5卷)。曼殊的浪漫气质影响了五四运动前夕的一代青年人。

此刻,烟雨迷蒙,淅沥有声,我不想过多追究曼殊作为一个凡人的另外一面,他其实已经如此那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走在那个纷乱不堪的年代,卑微的出身,伤痛的童年,生离死别的初恋,已经足可以让一个年轻生命处于一种无形的煎熬,他表现出来的怪诞、绝望、木讷、贪婪,都来自深入骨髓的一种匮乏,从物质的食物,到精神的眷念,对于他,至始至终,是缺的。生命常常因缺而残,天才也不例外。

昏暗的光线里,曼殊留给我们的《悲惨世界》《拜伦诗选》熠熠生辉,专门研究苏曼殊的学者会从经纬纵横着手剖析他,从点到面到立体,这不是我来此的目的,我仅仅是访一位在诗书画各个领域都值得我学习和钦佩的故人,我仅仅把才华横溢的弟弟早逝的因由,归为世上多见的天妒英才,我在不同的故人的房子里,与弟弟重逢。

曼殊在姨母河合仙的怀抱里;《嵩山月图》在冷灰的墙壁上弥散出远古的苍茫意境;我最喜欢那一丛墨竹,在暖色调的壁灯映照下,飘逸、潦草、苍劲,画面能呼出八月秋高的西风来,曼殊起身了,画面被无限扩大,芒鞋破钵,灰布袈裟,他消失在红尘深处,留下满庭春雨。“契阔生死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

孙文先生的“曼殊遗墨”已成遗墨,经年不久,却伤痕斑斑,这与珠海湿润的气候不无关系,还是石雕的塑像耐光阴,日影走过,风雨交加过,他都不愠不火,那是修炼了两百年的曼殊吧,没有来者也不至于寂寥,五六棵桂树常年绿着,陆续开出细小的芬芳,满院子九月菊和人参榕,遍地青苔,高墙之外,是热闹非凡的岭南小镇的人间。

出门,擎伞而归,适逢附近小学放学,孩子们嬉闹奔跑于苏家巷,顽皮无邪的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苏家巷,也许并不知道,有一个叫苏曼殊的孩子,曾经如此这般,走在散学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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