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婆婆做游戏

年三十上午携女儿坐长途车来到婆婆家。今天阳光灿烂，好一个暖冬。

婆婆已经年过80，患有帕金森症，手抖个不停，受疾病影响，吞咽困难，吃饭成了问题，每顿饭只吃一点点稀软的粥菜，而且有厌食倾向。这么一来，本来就瘦小的人，愈加瘦小枯干，像一把轻盈的干柴，一阵风都能刮跑。婆婆本来就是个性子怪癖的人，不太好与人相处，年龄一大，性格更加古怪，就诊时，医生单独对家人说，老人有抑郁倾向，焦虑感严重，给开了抗抑郁的药物。

婆婆的病态焦虑感表现在每日盯着钟表生活，除了吃饭、吃药、睡觉，其他时间就是盯着钟表的时针和分针，一分钟一分钟数着，后来发展到晚上不让人睡觉，每一小时起来一次，让家人或保姆开手电看表，看几点了。就这样，手电坏了几个，把好几个保姆都折腾跑了，谁也受不了，给多少钱都不干。家人也筋疲力尽。

我和女儿的到来，让婆婆好一阵激动，拉着孙女问长问短，婆婆听力严重减退，跟人说话嗓门很大，听我们说话一半靠猜，一半看口型。给她配了很高级的助听器，她不戴，她认为只有老人才戴那玩意，她嫌难看。婆婆没力气走太远的路，但绝对不坐轮椅，不拄拐杖，她认为轮椅和拐杖都是老年人的专属品，她觉得自己还不老。

午睡后，婆婆坐在客厅的桌子旁看钟表，我坐她旁边，她说：我现在好多字都不会写了。我拿来一沓纸一支笔，让她写字。我说：妈，以前家里过年的福字和对联都是你写的，你还记得吗？

婆婆以前练过毛笔字，春节前总要写很多的福字和对联送给各家。公公是个文化人，会拟春联。现在公公已经去世，婆婆有病手抖得厉害，早就不写毛笔字了。

我让婆婆写她自己的名字，写她三个儿女的名字和孙女的名字，她抖抖索索的写了，写得很辛苦，那些字，就像带毛边的刺绣，但依稀可见练过字的笔锋。

婆婆说：写字太累了，我算术还行，脑子没糊涂，不信你考考我。

我说：好，我给你出张算术卷子，考考你。

我在白纸上写了6道加减法的口算题，探探婆婆的底。婆婆一会儿就把6道算术题做完了，100分，全对。我表扬她，她笑得很得意。

我又出了6道算术题，这一次，有乘除法，其中一道题是2除2。婆婆这道题答错了，答案是零。我打个叉，她细看了一回，明白了，说应该是1，我说对。

我把难度继续提高，出了加减乘除四则运算，一共6道题，婆婆答对了5道，我给她打了80分。

我让婆婆默写一首诗，婆婆说不会，我在白纸上写下：床前明月光，婆婆一看，马上张着牙齿不全的嘴背诵道：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婆婆说：你看我还没糊涂吧？我脑子还好使吧？

我说：没问题，你当个会计没问题，算术好样的。

我在纸上画了一个杯子，婆婆抢着说：这是杯子！

我说：你也画一个。

婆婆就在我那个杯子旁边，用颤抖的笔触画了一个毛毛喳喳的杯子。

我想起女儿小时候，在家里召集全家演节目，婆婆的节目是独唱《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我就在白纸上写：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婆婆一看，喜笑颜开，用缺牙漏气的嘴大声唱起来，我也合着她唱：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白云下面马儿跑

挥动鞭儿响四方

百鸟齐飞翔　　

要是有人来问我

这是什么地方

我就骄傲地告诉他

这是我们的家乡

然后婆婆说：我还会《大海航行靠舵手》。我就跟婆婆一起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这首歌的词我不太熟，绕了半天还是这两句，婆婆想了想，忽然说：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我哈哈大笑，于是俩人又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