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长乐

我长了双兔唇。在我刚刚学会走路时，母亲领我做游戏，我再也没找着她。我就此成了栖息在公园的怪物，孩子们躲我，大人疏离我，我总是一个人。直到四年后，我在草丛里的一个纸箱发现一只小公狗，它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也几近失明。它和我一样，都被遗弃在这世上，我们成了彼此唯一的陪伴。我给它取名长乐。

我从有意识时四周便是一片黑暗，我在这漫长的痛苦中不断呻吟，可世界还是一片寂静。有一天突然出现了一道光，一只手把我从黑暗里抱出。我模糊地看见一个小小的身躯，虽然看不清楚，我却能感受到他落到我身上的目光，这目光如同一阵暖流，使我忘却了所有不适。从那一刻，他成了我的主人、我生命中的光。

我再大一点时，被公园的保安赶了出来，我们在菜市场旁边的天桥下安了家。一个卖肉的老板可怜我，让我去他的店帮忙，还教我认字。白天，我帮忙干活，晚上，我便和长乐挤在天桥下过夜。我有时候想，人是不是一辈子都这么苦。这时长乐总是躺在我腿上，乖顺而满足地看着我。

我和主人搬出了公园，住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他白天有时会独自出门，我便独自在窝里等他回来。他带我出去时，我会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找吃的，但我们总在差不多的时候默契地集合，然后他抱着我归家。我觉得很幸福。

我变得高了，也壮了些，老板说我该成人了。他为我在工地谋了份工作，还给我找了个宿舍，他说我可以安顿下来了。集体宿舍不准养狗。长乐，长乐该怎么办？老板说，长乐也老了，会有收容所安置的。可是，我回到天桥下，长乐照往常一样扑向我怀里。

主人昨晚回来很奇怪，目光一直在躲我。他一个人在路边坐了很久，一直仰头望天，我躺在他一边。过了很久，他唤我到水龙头边，把我冲洗得干干净净，又抱我回到家里，抱着我入睡。这晚他抱我抱得很紧。第二天一早，他抱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屋里，里面全是戴口罩的人。主人填了好几张表。有人引我到一个房间，里面有很多只狗。主人走了。不知道他多久回来接我。

我开始上工了。大家对我很友好，无论工作还是饮食住宿都十分照顾我。不知道长乐过得怎么样。我去了收容所，他们告诉我长乐不吃东西，一天到晚的抓门，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咽。我不敢面对它，只能隔着门从玻璃窗里远远的望着它。它好像更瘦了，毛也掉了好些。我对不起它，可我给不了它好的生活，它应该忘了我，在这饮食无忧的地方安度余生。我常常去看它。

主人怎么还不来？我在这里总是昏昏欲睡，我感觉生命正在流逝。无论白天晚上，房门一开，我便从睡梦中惊醒，进来的却不是主人。我要去找他。我开始吃东西，为了蓄足体力。一天，我等到门一打开，便闪电一般扑向门外。我冲出屋子，挤进了人群。主人，主人会在哪儿？我找了一天一夜，这个城市人太多了。幸好我找到了天桥，我们的家，主人会回家的。可他没有回来。我就在家里等它，实在饿了就去刨垃圾。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主人，你在哪里？

那天我上完工去看长乐，收容所的人说长乐前几天跑了。跑了？我感到一阵眩晕，它跑去哪儿了？天桥？要不是公园！我冲向公园。长乐啊长乐，你为什么要跑？我跑到天桥下。长乐果然躺在那儿。它气息微弱，快要死了。我把它抱入怀里，它睁开了一只眼，在我怀里微弱地喘气。它的颤抖越来越剧烈，很久很久，最后停止了。长乐死了。我抱着它坐在路边，眼泪不停地滚落。

主人回来了，他抱起了我，和多年前抱我一样。他把我抱到了一个新家。新家有漂亮的家具，整洁地布置在房间里，茶几上有很多食物。阳光透过房间的每个角落，照在阳台的盆盆绿叶上。还有主人为我准备的窝，垫着柔软的毯子。我钻入新窝，陷入了甜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