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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裁缝

作者: 刈谷一2016/11/25情感散文

老裁缝,叫金信安,住高升门。

要说他老,从气色上,看不出他有多老,今年整八十。这老头租住在一个临街的天井院里,最讲派头,每天都戴礼帽,着礼服,拎着茶缸街街道道里走上一遭,乐乐呵呵与人打招呼。只为挣得一句话:金师傅,您老,这身体好哇!他便得意地弹一弹衣服,格外地满足。

其实,他在意的是这身衣服。他,这一弹,就是裁缝的派头。

我打小对裁缝还是有些好感的,他靠一针一线打扮人,谁个不喜欢。七十年代的人,都记得知道,一到冬月间,娃儿们都掰开眼盼着家里人到集市上,扯块新布做件新衣。要是大人们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搪塞,娃子们就一百个不愿意,多数是撅着个嘴。

高升门,在谭家街西首,过去是巡司衙门的地儿。这谭家街,三四十年代是个富人街。金堡楼、银堡楼,都在这条街上。按老百姓的话说“富人街,只有富人家才换得起季,穷苦人只有干着急”。常言道:裁缝是有钱人的亲戚,不假。高升门,自然是裁缝的云集地。走到高升门巷子口,你总会发现,这巷口,总出其不意地站着一个裁缝摊。男的操熨斗,在铺案上,隔着一条湿毛巾,呼哧呼哧地熨着衣服,案子上便升腾起一股股白烟。女的低着头扒拉着衣物,脚踩缝纫机,嘟嘟嘟地扎着衣裳。

可这老金的铺子,却躲在巷子的最里边。他也不出摊,把铺案摆在街面上,方便主顾。而是扒了个窗户作个门儿,就做起了生意。我觉得,这金信安不靠谱,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子,是把自己装起来,象个装在套子里的人。事实上,就是这样。我去见老金,他的裁缝铺挂着几件新作的冬衣,地板上置一布艺沙发,还像个样子。可卧室的墙壁,光秃秃的,塌褥,薄溜溜的,相当冷清。

面对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我问:金师傅,你是咋投了这行当呢?金信安答:投师傅呗。

原来,这金信安,是南阳英庄人氏。父叫金朝品,同村里有好友,叫熊光举。两人自幼苦读,想考一秀才,求取功名。民国年间,这汉江上的老河口镇,南船北马,人声鼎沸。随着时势变换,这熊光举便流落于此,开“熊富盛”裁缝铺为生。不料想,这谭家街、太平街、东启街,真是淘金的地儿。金朝品便央请好友留犬子信安为徒,寻口饭吃。

要说,这金信安,十五岁投裁缝铺,也真下血本。一九五O年,全国解放,人民翻身得解放。做得起衣服的人多了,到“熊富盛”裁缝铺做成衣的人排起长队,摆起龙门阵。做一件中山装,从量体裁衣到缝纫,需两三天。这小信安,手脚不使闲,要忙深更半夜。十二点后,还要到街头去站岗,清查流串分子。搞得自己白天打瞌睡,挨了师傅不少戒尺。老金说,什么锻练人?从八月十五到大年三十,天天熬夜,没歇息过。尺子“量”得真不少,自己长了记性,自然也长了手艺。

这老金的手艺不是吹的。一般人做衣服,要做纸样子的,好把握尺寸。有时,就是依葫芦画瓢。做出的衣服,就是抬不开腿迈不开步,胳膊像被一根绳子牵着。可这金老头贼眼骨碌碌一瞅,袖长肩宽掐腰,了然于胸。动手下裁,不差毫厘。遇上瘦子,衣收一寸;碰上胖妇,展宽一指。他的眼光,深得家庭主妇的欢心。

这手艺,也被英庄村一个叫魏德华的姑娘看中了。哭着喊着要嫁给他。老金说,我没房子?姑娘说,嫁。老金说,我不拿一分钱工资,吃食堂?姑娘说,吃。老金说,给你安排不了工作?姑娘说,我居家。缠得没法,两人的被卷一合,算是成了一家人。街道居委会的大妈说,金二胖,好福气,捡了个漂亮媳妇。这话,传到光棍汉耳朵,醋意十足:河南娃儿,话都说不伸腿,跟娘儿们混到一起,有啥出息?

不是光棍汉说,单看金师傅这派头,要人有人,要貌有貌,可就是从裁缝铺,到合作社,再到服装厂,干了一辈子,没挣下一砖一木。一辈子窝居在这天井院,说这事,谁都不信。我说,金师傅,你缺过钱嘛?老金说,去厂里借过,发了工资再还。这时,裁缝铺的一位中年女人搭腔说:我师傅,人好得很。我打量一下这个女人,一副手脚麻利、待人诚恳的样子。女人继续说:金师傅,在铺子里,早就不做衣服了。我下岗后,他把铺子转给我。不收一分钱房租。

我一惊诧。这老头,租着别人的房子,转给徒弟,还不要房租?用襄阳方言说,说点别的吧。一打听,老金头真是这脾气,看似温文弱弱,实则是一个硬骨头,一辈子就是这样。八O年那会,知青返城,有一位从上海返乡右派的子女安排在金师傅的车间,有人就是风言风语。这金二胖拎着茶缸站在车间大骂:小龙,没犯法。就是犯了法,也有国家,与你们何干?一顿骂去,鸦雀无声。我佩服这老头的倔。他说,我们裁缝铺的蓝师傅,是川军,日本人打老河口,他舍了命的干,你说他是历史反革命?木器社的李师傅,是傅作义起义的队伍,你抓他去劳改?国家都认定的事,不要盲从嘛。

金信安说,右派的子女,到我家去吃饭。原来,这老裁缝与世有争的。他争的是,人性向善这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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