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

岁月留香，似一盏滚烫的茶水，在氤氲的雾气中固执地留下一缕苦涩。儿时的窗，苍老的墙都顺着唇齿间的百转千回，尽数涌上心头。曾经扎着两个羊角辫到处嬉闹的自己，曾经言笑晏晏跟在我身后的外婆，在这苍白的病房里相顾无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让我的胃不自觉地绞痛，弥漫在眼眶里的泪，模糊了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身影，却晕不开心头的一抹苦痛。子欲养而亲不待是痛彻心扉的遗憾，亲犹在但不相识却是不经历就不懂得的绝望。

这是外婆躺在这张病床上的第七个年头，她患了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七年来，那个温柔慈爱却又精明干练的外婆慢慢化成了心头上的一颗朱砂痣，越回忆，越孤单。

还记得六七年前，我看着躺在床上两眼失焦的外婆，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她，却再也换不来一声应答。我不相信嘴角流着涎液的人是我精明能干的外婆，亦不相信从小陪伴我长大的人会再也认不出我的模样，只能用无力的呼喊压抑心中的恐慌……

直到现在，我终于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一切。我怀着无比虔诚的心珍藏这些回忆，这些外婆已经忘却，却真实陪伴着我成长的温情。人说：“开始放任自己回望沉湎于往事，或许就是心甘情愿变老的开始。”人愈成长就愈复杂，所以不自觉地追忆往昔的单纯美好，就像我们总是喜爱影片中老式留声机上传出的歌谣，咿咿呀呀，呀呀咿咿，却弥漫了经年岁月沉淀的厚重情感。做一场黄粱美梦，叹一句似水流年。犹忆春天里，微风徐徐，外婆握着我的小手，教我把手中的长线放出，看着风筝越飞越高，我兴奋地拍起了手掌；夏日里，清风鸣蝉，葡萄架下摆张摇椅，外婆抱着我看天空中闪耀的星辰，而我却在白羽扇摇动的丝丝凉爽中一夜好梦；秋天里，五彩斑斓的毛线在三两根竹针间窜动，不时上挑，不时下穿，织就出瑰丽的梦；冬日里，温热的煤球炉，外婆持着一个大勺放到炉上烘烤，倒入打好的鸡蛋液，便凝结成了蛋皮，原本准备加上肉馅，却直接进了我这个小馋猫的口……无数画面，就像电影一帧帧地定格，印在脑海，经年不忘。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我固执地相信，外婆熬过了一年又一年的秋去冬来，是因为她一直记得这句承诺。那是一个夜凉如水的夜晚，天空有一弯新月，我扑在外婆怀里，她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拍着我的背脊。时隔多年我依旧记得那温柔的低喃：“外婆会一直陪着你，要看着你上大学，看着你结婚成家……”

从来是誓言无用，唯望这一语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