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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

作者: 任艳2016/07/02现代散文

下雪了。

终于下雪了。等了多久呢?不记得了。雪,是春雪,轻轻一落,到纸间,便有了些许清凉意。心里念着雪,念念,不忘。

明人程羽文着有《百花历》:十二月腊梅圻,茗花发,水仙负冰,梅青绽,山茶灼,雪花大出。

腊月到立春,依旧没有雪消息。立春才过,大雪姗姗而来。到底是来了。一早醒来,窗上莹光夺目,掀帘,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击中。一夜宿雪,约略一掌深。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满世界鸦没雀静,粉妆银砌。有人从雪地上走,像是装在银盆里一般。

雪那么静,静到时空倾颓,山河无声,不带一丝惊扰。连轻的尘埃都不动,时间缓下来,一小格,一小格。小雀踏枝,一块雪从树杈间猝然掉落,也只“噗”一声,雪落雪里……檐头一溜长长的冰挂,枝桠上也有。红灯笼落着胭脂雪。阳台上细细摊着雪,像一层蜜糖,手指画个“雪”,嗅一下,皆是欢气息。红衣女孩儿一个趔趄,站稳,仰头,伸出手,去接那一束束来自天庭的神秘花朵,有那么一朵,是她梦中见过的吧。

雪,是唐诗里的,是宋明山水里的,一朵朵,浸着古老的寒香,徐徐,舒卷,“哗”一声,粲粲然开在光阴的枝头。隔窗听雪,心内若清月映江,玉壶春酒正堪携。除了雪,只有寂静,除了寂静,也只有雪。此刻,世界如同一本藏蓝色线装书,一页页翻过去,是无边的空阔寥远。

沈从文泊舟异乡,一叶孤舡,万籁俱寂。“两岸全是白色,河水清明如玉”,客途愁思,一灯如豆,孤寂么?“一切声音皆冷得凝固了,只有船底的水声,轻轻的轻轻的流过去”。“千家积雪,高山皆作紫色,疏林绵延三四里,林中皆是人家的白屋顶。我船便在这种景致中,快快的在水面上跑。我为了看山看水,也忘掉了手冷身上冷。什么唐人宋人画都赶不上。看一年也不会讨厌”,天地清美,心里漾漾的,雀跃着,似小孩子繁华的喜悦。

《红楼梦》中,众姐妹芦雪庵争联即景,烤鹿肉,吃酒,乞梅,折梅,赏梅,题梅,大观园的雪,因这闹意,忽地活色生香了。“一看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天地之间,红白衬映,若诗若画,在《红楼梦》的笔墨里,这一笔雪最为惊艳。宝玉身披大红猩猩毡渐行渐远于天之尽头,只落得白茫茫大地,那漫天飞雪,是冷寂苍茫。

日本电影镜头里的雪,冷艳旷美,令人屏息。《千年之恋源氏物语》中的人物,就是在白雪和绯色的樱花中出现了——帷幔,屏风,格窗,廊檐,曲折回转,美人雪白的脸,艳红的唇,潋滟的眸,长发披泻至踝,拖曳繁复艳丽的衣裙,施施而行。画外,歌声忧伤低徊,落樱似雪,雪落似樱,沾在衣袖或鬓发上。一场平安王朝唯美的盛宴,像一首隽永的中国汉乐府诗歌,美得让人心寒。

少时看《绝唱》,顺吉服役归来,小雪病死。他抱着苍白哀艳的新娘,在一片白得失色的冰天雪地里,唱起他们约定的《伐木歌》,这一画面,至今难忘。山口百惠真当得起“小雪”,冰雪姿容,倾城绝世,更当得起这场旷世绝恋。

那年大雪天,门外的雪大块大块地落。玉树琼花,长街俱白。雪很深,我和冬走啊走,出了汗,鞋子里进了雪,很湿,很凉。雪纷纷,四顾茫茫,唯见四行脚印,一路逶迤而来。遇见两株很老的玉兰,满树宝光珠玉。农舍,杏林,鸡声犬吠,渐行渐远。湖水清凛如妙目。雪一沾水面,烧灼似的,即可不见。落到冰上,又一笔笔写实。萧山远寺,疏枝松影。山廓氤氲,雾凇沆砀,空灵缥缈,若痴若凝。万物不言,天地一色。天将午,雪霁,雾开,满目清明。涧水潺潺有声,顺势而下。山下歇脚,见老松虬劲,满覆落雪,树冠益发翠盖一般,散绿满阶。老松下石凳俨然,想想夏日里若倚松小寐,看山坳升起晴云,真有一番北窗高卧的萧散快意。

这个年节后的初六,本来约好三两女友出城去玩,雪却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我站在窗前,遥看,遥想。世界浑然如处子,如婴儿眼眸,明净,虚无,表里俱澄。林莽苍苍,野旷天低。从高山之巅,到泽滩洼地;从天涯,到古道;从驿路,到野桥——只有这雪了,铺天盖地,恣意汪洋——散文的素静飘逸,五古的沉谧蕴藉,七古的回肠荡气,飞扬不羁,都有了。

气静情疏,万树寒无色。如此雪天,读书吃茶,联诗拟句,或松针酿酒,涧雪煎茶,都是好的。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或月下踏雪,只为听那清脆的“咯吱咯吱“声,或围炉夜话,都是极美的事。小城寻梅不着,亦可看梅度日。从汪士慎的笔致疏落到徐渭的酣畅纵意,从赵佶的腊梅到王冕的墨梅,从扬无咎的雪梅到恽寿平的双清,文征明韵高神清,金农幽冷疏散,弘仁冷逸清劲。八大奇崛,一直看到梅溪钓徒吴昌硕。他有一树寒梅,高枝疏花,下设一壶,留白处容人坐进去,梅花树下,饮酒去。

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赏雪,要的就是情致,还有一点点孤清。你懂,我懂,两两相悦,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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