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雨有湖有青山

最喜黄昏雨，周末黄昏雨。

春天的黄昏，天色暧昧，草木都鲜绿了，小雨清新地下着。给雨水濯洗的空气，清透润泽，似一层纤薄的柔肤面膜，贴在面上，舒服极了。

下班时间，小城街衢车水马龙。雨水贴着窗玻璃流动，十条，几十条，千百条蚯行蛇引，聚像落入眼中幻成一团恍惚。趁这黄昏雨，趁着天色未落，去湖上看雨，是我彼时所能想到的——最美最惬意的事。

周末，是个慵懒的字眼。不用想着明天上班的事，可以熬夜，看电影，煲话粥，睡懒觉，都随你。给自己一点宠溺和放纵，想听雨就听雨，想看湖就看湖，想回家迟点就迟点，一切由自己说了算。

凤在路边东张西望，看见我，折伞上车。她拍了拍一头倭堕鬈发，张着一双杏核眼，说，雨这么紧，要是穿靴子就好了。侧目而笑，我也穿着高跟鞋……

风驰电掣，水花四溅，耳畔充塞着喧哗，雨中穿行的肆意。宋街一片迷蒙，酒旗湿哒哒耷拉着，红灯笼洇得湿艳艳。路旁，有桐花雨水里落一地。

湖上很静，过路人也少。偶尔路过的人或车辆，迅疾消失到雨中。湖畔，有辆白色的车子停在那里，几树垂柳，摇曳多姿。

沿湖而行，若信步闲庭。雨中湖山，呈现出晴日里见不到的朦胧娴雅之美。

没有风，湖是静的，山是静的，石桥、村落在密织的烟雨中，都静着。远山隐至烟雨深处，水墨轻轻蘸一下，是极淡的一痕。近些的山影瘦了一圈，清减，静默。细密的雨脚落在湖面，前赴后继，一条又一条，漫起袅袅雨烟。湖上搁着几只舟楫，荡悠悠，醒来复睡去，纵是千古一梦，也只有青山满抱吧。

雾汽，水汽，雨汽，融汇，弥漶成天地一色。白，是那样的白，极轻极缈的，一幅无色纱丽随意缠绕；仿若牛乳，稀释得匀净，多一分不通透，少一分嫌直白。又仿佛，纤手破新荔，滚圆圆一粒荔肉，莹透，温润，腴白甘美。

眼前的一切，就在这种莫可名状的浅白和澄明里迷失，给人一种缥缈无际，似真似幻的错觉。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真有一刻，觉得已置身于另外的时间和空间里去了。

撑开伞骨，雨伞如翼，满满当当张开，远远近近的雨声，点点汇聚到伞上，啪啪哒哒，滴滴沥沥，其音如乐，其韵如籁。

人说杭州西湖之胜，在于“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放在这里，梁山泊聚义湖，同样是。雨中湖山，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墨迹淋漓，别有意蕴——湖山一样是湖山，不过是小巧些，袖珍些，也精致些。站在聚义湖西岸，面朝东俯看，眼见得山高水低，平湖如泻，一去千里。若说西湖之美艳比西子，那么，聚义湖之秀亦不落其后，况有“聚义”之“义”——薄云天，横古今，名动天下呢。

上山的路有些陡，七扭八拐，道旁山势有些突兀，乱石错落，鹤势螂形。掬月台飞檐翘角，高耸而出。随着车子缓缓前行，又慢慢隐埋于参差树影里。

山间草木，给雨水濯涤得格外鲜绿，只开一点车窗，清新的空气便挟裹着草叶的嫩香劈面而来。弃车，取出雨伞，两人朝左方的青龙山漫步而行。青龙山脚下，隐着两处小小寺庙，寺名不详。一条新修的甬道，很是平整，蜿蜿蜒蜒，一直朝山西而去。寺庙在右，墓地在左，对面是梁山，四围山色如洇如墨。多少山屏与楼台，皆在烟雨中。四望寂寂，唯有潇潇山雨，郁郁草木。天色即将完全落下。

凤的鞋跟“哒哒”敲着水泥路，望着那些石碑，立住脚，若有所思道，怎么这么多石碑？

我不答，却说，天黑了，走吧。

凉意小虫一样从脚面爬上来，举起伞，快步走，高跟鞋踢踢踏踏，寂静中回响。

你胆子真小。凤在身后笑我。

山径两旁，翠微夹道。雨声依旧密密地织，细细地绣，如针尖，如手指。谁的千指百指按摩，揉搓，在耳轮。我听见身体深处干瘪的细胞，在满山遍野湿哒哒的雨声里，丰盈而饱胀，像一根草，一株树，充满了久违的活力。

在春天，一阵黄昏雨，撑把雨伞，有友同行，颜如舜华。可随意出行，游走，漫步，因为，有雨有湖有青山。

“我们于日用必须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

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雨刷不停地刷着，来来回回，一下一下，刷得心里一片澄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