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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记事

作者: 韩勋2016/06/04现代散文

大概是1960年初,全家回泾阳老家探亲,偶然在奶奶屋子里发现一张爸爸年轻时的照片。妈妈手指照片,对我只说了一句话:多好的头发。夸人,要夸思想、行为、长相,浓眉大眼等等,哪有夸头发的?头发也值得一夸?

那时我正上小学。妈妈40多岁,头发半白,每年染两三次,每次一个多钟头,耽误了多少玩儿的时间,我为妈妈感到可惜。一次妈妈出门染发,我突然想起她在老家的那句评语,顺手把两件事连到了一起,知道妈妈花钱花时间,是要图一个“多好的头发”。

小学男生的头发好不好没关系,男生稀罕的是头上有几个旋儿,“一旋儿愣,二旋儿横,三旋儿打架不要命”。我们班除了司二林头顶两个旋儿外,别人都很平凡,因此虽然司二林个头不高,但一直是男生中潜在的打群架领袖。那时节,每个星期三下午第三节课,是我们班法定的洗头日,男生女生拿着毛巾脸盆来到锅炉房前,自行打热水,打肥皂,洗完了排队让阿姨验收,过了关的立马获得自由,晚饭前还能玩一个来钟头。没过关的则被勒令“重洗”,司二林有过两次重洗的殊荣,气得他跺脚做鬼脸,说恨不得剃个光头了事。

问题是剃不剃光头的选择权并不在男生手里。学校理发室全天开放,各班男生轮流理发。走进理发室,根本没有你开口说话的份儿,理发师傅的作业永远都是理“学生头”。所以全校男生的头就像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6年不变。

天下男生,但凡小学毕了业,半大小伙子了,就有个别男生在口袋里装个小梳子,开始鼓捣起头发式样。他们是男生中自为意识的早醒者,大部分男生依然自由自在,留什么样式的头皆由天定。人的头发10万根,每个月长高一厘米左右,最多两个月就要剃一次头,所以许多男生只盼头发每年长一厘米,两年剃一次头最好。

我的“一窝草”头发长到25岁,遭遇了一生唯一的一次诘难。那年部队派我到兰州出差,我想顺便在街上照个免冠照,不料被摄影师拒绝,说你回去洗个头,让头发顺溜了再来。我怕麻烦,说,我是个啥,你就照个啥,不会找你麻烦的。他说你是解放军,我不敢乱照。一个乱字说得我没了脾气,灰溜溜地走了。

漫不经心走到50来岁,两鬓白了,自然规律,谁能让河水倒流?发为血之余,头发本来就跟气血脱不了干系。年轻人血气方刚,蹿到头发上便可读出挺拔茁壮四个字。人一老,气血不济了,头上自然是白刷刷一片霜。可是,周围多一半同龄人逆流而上染起了头发,无形之中给我下了白发通缉令。染,还是不染?还好,熬煎了好几天,最终拿定了主意:一辈子几乎没用过梳子的人,老了老了,咋还让头发绊住了腿?不染,由它去吧。不过好笑的是,从那一天起,每次出门都要用梳子把灰白头发鼓捣两下,镜子里的那个老人自我感觉好了才开门下楼。自己给自己解嘲:少年不识愁滋味,不爱弄头;而今头发半边白,欲染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今年初,小学同学举行退休后的首次聚会,好多人没有联系上,只坐了三桌。我这一桌六女三男。偷偷一看,头发都白了。区别在于有两人没染过发,三人退休前染过,现在回归自然;一人秃顶;其余三人仍然染发。看来每个人对自己头发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有当做累赘的,有当做宝贝的。所以有人为头发而烦恼,有人为头发而骄傲。

司二林端着酒杯,从另外一桌走过来,开口就教训人:“别一见面就老是说儿孙的事儿。”又问:“海娜花,听说过没有?印度进口的。”大家一笑,一女同学说,你肯定用海娜花了。司二林假装很无辜的样子,低下头,让同学们参观了又黑又密的头发,说,“上小学是啥颜色,现在还是啥颜色,从来没染过。原生态!”

“多好的头发!”那个女同学扭头对邻座儿说道。我一愣,想起50年前我妈的评语,恍若隔世。光阴走过之处,多少观念都颠覆了,头发黑而全则美这个评判标尺没有变。变的是现在有些话不直说,明明是自夸,听起来却好像是自损。司二林说,我这人背得很,当了近20年的下岗工人;老天可怜我,施舍给我一头好头发,要不然我想梳个表示背运的背头都没条件。脸一变又说:“头发就是人头上的园子,园子水土旺不旺,其实就看你身体里藏着一口水井没有。”

这句话咋讲?解释权在司二林嘴里。他没解释,大家也不敢问。酒喝好了,一群白头翁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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