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的朋友都死了

这个标题够损的。

伟人说过：“人总是要死的。”但是，一夜之间让所有朋友都死去，绝对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我这人心慈手软。看到人家幸福就眼眶子发热。尤其是，看到人家享受天伦之乐，就会一个劲儿地发愿，希望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生活。以上，足以证明我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

活了三十多年，发现世上最有本事的还是人类。当初，他们光着屁股从森林和山洞里钻出来的时候，还是接近爬行和匍匐跳跃而不能完全直立行走的。但是，与其近亲和远亲相比，他们有一个了不起的禀赋：学习。

后来，事情就简单多了。他们一代代人学习打猎、种粮食、驯养家畜乃至制造人类，渐渐有所积累。再后来，他们日益强大。一直强大到在自然界无人匹敌为止。他们先是学着战胜自然，之后不断战胜和消灭同类。

北极的冰川开始融化了。媒体报道说，有只北极熊在融化的冰川上找不到食物，最后活活饿死。死去的北极熊，瘦到只剩下一张皮。那张皮，被数以十亿计的人类观摩，共同研讨这伟大的战绩。是的，北极早不是人类活动的极限了，南极也无所谓挑战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当科考船到达南极的时候，带回来很多极地的小磷虾。大家都激动得难受。但是现在，无论什么样的新发现，都难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了。人类已经被新鲜的发现刺激得麻木了。

这是一个狂欢的时代。大家白天狂欢，晚上也要狂欢。富人狂欢，毫无节制。穷人狂欢，耗尽心力。我们不断狂欢，因为内心孤独。我们看到了繁荣，看到物欲和刺激，偏偏看不到孤独。或者说，大家一直在刻意回避孤独。马尔克斯说，拉丁美洲是一个孤独的板块。其实，他描述的是整个人类的阴影。

当一个狩猎者扛起猎枪，划着桦树皮做的小船。在微微冒着热气的水面上，他找不到一只猎物，也找不到一个朋友。他四顾茫然，前有古人，但是后无来者。一切，都被提前消耗掉了。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像环保主义者了。

美国人艾弗里·蒙森写了一本书，题为《我所有的朋友都死了》。这标题其实很狗血，他的朋友当然没有都死去。不过是在诅咒自己的孤独罢了。

——我的手机曾经有二百多个联系人。但是，经常联系的不过十四五个人。大多数人彼此漠不关心。

——网上有幅小图，图上，一只小猪站在旷野里双目茫然。它说：“我的朋友都成了培根。”——培根是什么？我搜索了发现，所谓培根，其实是一种熏肉。这头小猪，没有了朋友，很孤独。

在网上，我曾有很多网友。有些聊友也有十年的历史了。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慢慢地，聊友们都消失了。——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宅在家里，大家相遇凭借的是一个缘分。缘分尽了，自然作鸟兽散。

网络上还有一些大V，粉丝几百甚至上千万。他们每天疯狂地发微博，按照理想的逻辑陈述和批评。他们无法自拔。为了粉丝，他们竭尽全力。但是他们孤独，拔剑四顾，内心其实茫然。

这是个忙碌到一团糟的时代。大家都很忙，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转。有时碰个面，但多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平行线，老死不相往来。

陈冠希是个名人，前几年，他因绯闻成为焦点。有记者在街头追问路人的感受。被追问者表示抗议：“我是出来打酱油的，关我什么事儿……”

——打酱油，是的，我们都是酱油客，人人自扫门前雪。大家忙忙碌碌，双眼紧盯自己的圈子，无暇顾及他人的感受。我们忽略了别人，也因此被别人忽略。这，是一个喧嚣时代的冷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