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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菜地

作者: 范夫生2016/05/26优秀散文

小时候,家里日子拮据,母亲带着我们在学校西边的垃圾堆边,开了块菜地。

菜地开得很辛苦,母亲先将散乱在坡地上的垃圾,拥在大堆上,再垒起一道石坎,将垃圾拦住,然后再将高坡上的土挖下来,垫到低洼处。我后来下乡了,发现梯田就是这样修的。当时我们姐弟年岁尚小,当教师的父亲几次要来帮忙,都被母亲拦回去了:“改你的作业去吧,这不是你干的活!”父亲心疼地看着母亲,歉意地搓着手,改作业去了。

就这样,母亲带着我们姐弟扒扯了一个冬天,终于平整出了一块五六十平方米的菜地,我至今都想象不出,母亲瘦弱的身体里蕴藏着怎样的力量:白天为一家七口浆洗劳作,晚上我们都睡下了,她便就着父亲改作业的油灯,缝补衣裳,当年我们兄弟三人爬高上低,鞋子穿得很费,每天晚上我都是听着吱啦吱啦声入睡,那是母亲纳鞋底的声音。天亮了,一睁眼,便能看见母亲灶前忙着做早饭,母亲啥时睡觉,啥时起床,我从不知道,母亲辛苦,却从没听她抱怨过一句。

到了清明前后,母亲便带着我们姐弟,用铁锨将整块地齐齐地翻一遍,用铁扒子把地里的石块清出来。把土块拢到一起,砌成田埂。每次干活时,母亲都笑眯眯,夸我们活干得好。地分成了垄,母亲又用铁丝编的小扒子,将地细细地梳扒一遍,把扒出来的小土块都打碎,整个地块就像绸缎般平整,漂亮极了。我不解地问母亲:“别人家种菜咋没有这样细呀?”母亲一边干活,一边擦着汗说:“孩子,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待地如人啊,你待它多好,它对你就有多好!”我当时只是看着母亲,茫然地点点头。

结婚成家后,无论住在哪里,只要有可能,我都会在房前屋后,开一点荒地,种点青菜。到了西安,实在没地方种菜了,我便在杜陵租了一块菜地,星期天有空便去种种菜,我用母亲当年种菜的方法,精耕细作,菜长得特别的好,每当我蹲在菜地边上,吸上一支烟,看着一畦畦绿茵茵的青菜,就像看到了满面流着汗水,笑眯眯的母亲,我也理解母亲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待地如人。

母亲在地里种了好多的菜,菜长得快,荒草也长得疯快,那段时间里,每隔几天,中午吃完饭,母亲就拿着锄头,顶着大太阳,到地里锄草。太阳晒得人满头大汗,我问母亲:“为什么要中午锄草?”母亲说:“凡是杂草命都旺,只有中午锄下的草,大太阳一晒,才能死掉。所以古人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一天。锄草时,我发现菜地里有几颗蒲公英,正开着一朵一朵黄灿灿的小花,我一阵惊喜,对母亲说:“这几颗蒲公英留下吧!你看它们多好看,多可爱呀!”母亲爽快地说:“好啊!不过孩子你要想清楚了,一块地里,你要想长好菜,就不能留其他的花草,你自己定吧!”

长大了我终于明白了,人生有一种选择叫舍得,舍去的未必是不好的,舍也未必有得,但只要想得就必须有舍。只得不舍的好事哪里有啊。

种菜的日子里,最高兴是每年十月的收获,由于母亲的精心和勤劳,我们家地里的菜总是比别人家地里的菜长得好,尺长的萝卜上青下白,实心的白菜宛如石枕。我们全家人肩扛手抱,忙活一天才把菜全部收回来,能堆半个厨房,总有好几百斤吧。这时母亲就会把我们姐弟叫过来,从菜堆挑出最好最大的萝卜白菜。让我们姐弟挨家挨户给邻居们送去两颗白菜和两个萝卜。送菜之前,母亲都会把萝卜上的泥洗干净,把白菜上的老叶子剥掉。邻居们收了菜,都来谢母亲,母亲这时却反倒不好意思了:“自己地里长的,不值啥,都尝尝。”

邻居们走后,母亲便带着我们把大一点好一点的萝卜、白菜挑出来。萝卜在院子里挖个坑,埋起来冬天吃,白菜就摆放在厨房的案板下边。其余的母亲就都腌制了萝卜干和酸白菜。这是我们全家人冬天的菜蔬了。年三十是白菜饺子,正月初一是萝卜烩菜。尤其是喝玉米糊糊时,母亲切一盘萝卜干,拌点辣面,滴几滴香油,呵呵,那真是又筋,又香,又有味。也许人生最珍美的,恰恰就是苦难的岁月里,那些最简朴的东西吧,就像母亲菜地里的那些萝卜白菜。

今年春节,我用母亲生前的做法,清炒了一盘萝卜丝,醋熘了一个酸白菜,姐弟们一吃顿感味真情切,吃着吃着,大家突然就静了下来,我们都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母亲的菜地。小弟默默地添了双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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