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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东那片地

作者: 秋子红2016/05/18抒情散文

那片地,离我们村庄才叫近。一出庄口,目光从一片绿茸茸的麦苗上滑过去,一准就看见,那片地里一簇簇绿得发黑的柏树松树。要是踏上田野上那条疙疙瘩瘩的土路,三步两步,那片地就平展展地躺在眼皮底下。

有天傍晚,我一个人在那片地里割草。那片地里的草,长得实在茂实,叶子毛茸茸细细长长的板板草,一丛丛黑沉沉像是咕嘟咕嘟从地底下冒出来,我撅起屁股,天刚擦黑就割满一背篓。大人后来见了,嘴角自然笑开了花,当知道是从那片地里割回来时,父母的脸登时吓白了,母亲朝着那片地的方向“呸呸”唾了几口不说,夜晚还不忘拿一颗鸡蛋一根红线,立在村庄的十字路口,为我叫魂。

有年夏天,我们在那片地里割麦子,晴朗朗的中午,忽然刮起旋风,一忽儿一忽儿,水涡样刮得满地麦捆都立不稳,明晃晃的麦茬地里,隐隐飘过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女人细细幽幽的哭泣声。一晌午,我们紧张得气都不敢喘,头皮麻酥酥的,头发一根根直直的像是带了电。

那片地,是我们村庄的坟地。

一个个土疙瘩,像一个个巨大的句号,让一茬茬人鸡刨狗挖的一辈子,突然一下,就停住。我们村庄的人,活着住在村庄里,死后,就到了庄东那片地里。一座坟头连着一座坟头,先考先妣,叔侄兄弟,好像在那片地里,他们还要像在村庄一样,将他们已经过完的一辈子,紧接着再过下去。

但村庄里的人时常躲避着那片地,就像我们时常躲避着死亡一样。可死亡不是谁想躲就能躲得掉的,说不准有一天,死亡明晃晃的镰刃在你身上一碰,你像株麦棵子,熟没熟透,就倒下了,再也不能在世上忙啊累啊说啊笑啊了。唢呐呜哩哇啦吹,儿女呜呜哇哇哭,再煊煌的一生,还不是被一副棺板抬往庄东那片地里?!

你一生忙忙累累,还不是将庄东那片地顶个疙瘩?

你一辈子心高气傲,到头来还不是要进庄东那片地?

你平日节衣简食,精打细算,到庄东那片地里,还不是两手空空,脚底下蹬几块砖?

我们望着那些走进那片地的人,时常幸灾乐祸地说。

我们嘴巴一闭,就像躺在庄东那片地里的人一样,掐尺等寸,忙忙累累,节衣简食,精打细算,日子该咋过照样还是咋过。

偶尔一些时日,总将我们和庄东那片地粘连在一起:细雨纷飞的清明,愈来愈近的年关,父母兄弟的忌日,灯火灿灿的正月十五。我们用泪水,洗净时间落在记忆的尘土;我们点燃一沓沓纸币,让那些清贫一世的人,买来前生他们所有的梦想和幸福;我们在坟头挂满一盏盏红灯笼,让长眠泥土中的亲人,看见我们的村庄,找见自己的家门。

其实,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庄东那片地,一直是我们村庄的一部分,就像那些走出村庄的人,一直是我们心灵和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死亡,一直是我们鲜活的生命的一部分。

现在,月光照耀着村庄,同样照耀着庄东那片地,风吹拂着村庄的屋舍和树木,同样吹拂着庄东那片地里一棵棵柏树松树。现在,在这星月朗照的夜晚,庄东那片地里,一定有一块被月光照亮的泥土,将安眠我疲惫的灵魂;一定有一处风水兴旺的好墓穴,将像母亲温暖的怀抱,将我一生的苦和乐,暖暖地抱住;一定有一抔湿润的黄土,就像我梦想中的爱情,将我尘世的孤单和忧伤,温柔地覆盖住。

一年四季,我躺在庄东那片地里,像一滴水回到无数滴水中,像一粒土回到一片苍茫的黄土中,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愤懑和忧伤,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快乐和幸福,我聆听着,阳光落下的声音,玉米麦子在田野发芽的声音,野草和花朵在时光中生长开花的声音,世界在我的思想里,就像我来世界之前,在母亲的子宫里所想的一个样。

有那么一天,村庄里一个提着草笼的少年,在我的坟头割完草,一阵黄风吹过来,我将跟着他孤单的身影,再次回到村庄。那时候我将像个得道的高僧,用澄澈的目光,再次痴痴地看一遍,我眷恋一生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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