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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山,母亲的河

作者: 刘卫涛2016/05/13抒情散文

印象里,父亲的很多时光都给了村后边的南峰山,而母亲却将青春献给了门前的那条桃花河。

在我不谙世事的年岁里,父亲常常天麻麻亮就背着背篓走了,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才能回来。父亲几乎每天早上都上南峰顶上给牛割草,因为家里养了大小三头牛。那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牲畜,因此,房前屋后、地边坡跟的草,几乎都像被羊啃了似的,剩下一点毛根根。父亲不知翻了几道沟,几道梁,才背回一背篓草。我常常能够看到,背回来的草上面冒着露水被太阳蒸腾出的潮气,而这时候父亲的头上也冒着热腾腾的汗气。

父亲也常常去山上挖药。那时候家里特穷,家里吃的油盐酱醋,穿的衣服,还有我们姊妹几个学校里交的学费,都是父亲用山上挖来的草药换来的。他背着干粮,带着水瓶,翻沟过岭,挖回地萸、桔梗、苍术、柴胡、党参;摘过柏籽、乌贝子、五味子;捡过蝉蜕、蛇皮、杏核、桃核。他也为我们捎带过很多好吃的野果子,有时候是毛桃、酸杏,有时候是野葡萄、毛栗子,有时候是野酸枣、松子。

即使是没有青草也没有野果的冬日,父亲也不会闲在家里。他依然将一把磨得发亮的斧头随手扔进背篓,手里提一把镰刀上山,他不仅要砍回一个冬天烤火用的木柴,还得砍回过年蒸白馍、磨豆腐、炸年糕用的木柴。除了这些,还得在院子角上堆起小山似的柴摞子,以备来年所用。

一个冬天的时光,父亲蚂蚁搬家似将山上枯死的树枝砍断、码齐,一点一点背回院里,又一点一点摞起。只有在院子里有山一样的干柴垛子,父亲的年才会过得踏实,落雪的日子,父亲才不会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唉声叹气埋怨天气太坏,怨日子过得太快,一切还没来得及准备。

父亲爱好不多,唯一喜好哼两句秦腔。哼得不太标准。他从来没有上过台,只是在上山劳动的时候,能够听见他粗犷的嗓音回荡在山林里。不管是《三娘教子》《张连卖布》《周仁回府》《六斤县长》《铡美案》《秦香莲》,他都能来两句。

父亲忘情的唱腔往往会被母亲打断。母亲是去桃花河边给猪淘洗草根上的泥巴,就听见了父亲在山上吼秦腔,她嫌难听,就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手搭喇叭状喊道:“回来吃饭喽!”,父亲的唱腔戛然而止。母亲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像山里的百灵鸟叫。

为了和村里妇女凑热闹,衣服脏了,不管三件两件,她都会提到河边去洗,洗完了就挂在河边的树杈或者搭在石头上晾晒,然后一帮妇女们就说说笑笑。即便是天冷的时候,母亲依然不改以往的习惯,将衣服提到桃花河边去洗。

每年冬天,村里家家户户都会腌酸菜。这时候,父亲把切好的菜在大锅里焯好,母亲一笼一笼提到河上游的饮水潭里冰着,等凉了直接提回去下到腌菜缸里就可以了。

河是母亲的舞台。

母亲常常要淘很多的麦子用来磨面。而她磨面的时候,我也不得轻松。母亲将满满一担小麦挑到河边,倒进一个大木盆里,加上水,然后用笊篱一遍一遍在水里摇着,一颗颗麦粒就一下子清净了起来。母亲将淘净尘土、拣去沙石的麦子晾晒在路边的苇席上,这时候的我,手里多了一根细木棍子,木棍上系着一缕塑料纸,像一位投降的士兵一样不停挥舞,发出呼呼啦啦的声响,用来驱赶树上时时刻刻准备偷食的鸟儿,还有赶走了又来的鸡。

有一次,没和父亲商量,母亲就从集市上买回了三十只鸭子,父亲说他顾不上放,而我也有我的营生,不仅要写作业,有时候还得去放牛,放鸭子的事情只有靠她自己了。母亲常常一只手提个竹笼,跟着沿河而下的鸭群,一边打猪草,一边放鸭子。

如今,父亲老了,他不再去山上砍柴,因为改用煤气灶了;他也不去挖草药,因为已经开始了人工种植;他不去摘野果,因为我们都已经长大,平日里想吃什么水果都能买到;他也不再上山割草,家里不再养牛养羊、养猪、养兔;他也不再唱那些老掉牙的秦腔,村里的人基本上都走了,没走的都是耳朵聋眼又花的老人,对着他们唱,连自己都觉得没有意思。

朋友去老家玩的时候,想让我带他到山上去转转,被父亲阻止了。他说,如今年轻人出门打工的打工,进城的进城,就剩下这些黄土都埋到脖子上的人,上不了山了。好些年里都没有人上过山,山上都没路了,也说不定会有什么野物,小心会伤人。

母亲也不再去河边洗衣服,就她和父亲两个人,衣服放到盆里揉搓两下挂起来,一阵风就吹干了。屋子墙角上,放置着我们孝敬她的洗衣机,还是买回来时的样子,包装都还没有拆开。她也不再腌制酸菜,两个人腌了也吃不了,倒掉又可惜。她也不再去河边淘麦子,村里早已没有人再开磨面房,村里人少,开了养不住人,那些人就关了磨坊出门打工去了。要吃面还得把麦子拿到镇上去换。河里也再没有那些嘎嘎叫的鸭子,再也没有那些一边洗衣淘菜、一边说笑的妇女们欢快又爽朗的笑声。曾经潺潺流动的桃花河水,一下子失去了欢快的样子,它寂寞而又笨拙,在长满水草的河床中缓慢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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