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赤壁拾零

黄州有两张名片，即一湖一坡，湖曰遗爱，坡曰赤壁，它们都和东坡先生有关。据说现在赤壁游人日渐稀少，皆因遗爱湖兴起所致，这确乎有喜新厌旧之嫌。在我看来，景由境生，境由心生。因此，哪怕是平常的风景，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带着合适的心情，还有合适的人，那么这风景就有着特定的内涵而不会一闪而过。

一场秋雨刚过，雨后的黄州城空气很清新。无论到哪个地方，我对路线和方位永远辨别不清，于是只好打的前去。司机是个老黄州，60后生人，听说我们要去东坡赤壁，话匣子便由此打开，从北宋历史到黄州变迁，从人文景观到东坡掌故，信手拈来，侃侃而谈，令人刮目相看。他问我们：从前门进还是后门进？我们连声说：后门，后门！朋友窃喜：我敢打赌，后门若开，肯定免票，师傅好人！

上得山坡，忽闻有歌声自林中传来，有三、两晨练老人自坡而下。歌者乃一妇人，神情专注，音质优美，旁边有人为之抚琴奏乐，琴瑟和鸣。于是便问晨练老者此处地名，老者回答曰：龙王山。沿坡而上，但见道路蜿蜒，树林茂密，鸟鸣山幽。“山不在高，有龙则灵。”亦坡亦山，人歌龙吟，感叹东坡先生果然高人。

来到坡顶，四顾茫然，右侧有一护栏挡道，购票自侧门而入，映入眼帘的皆是楼台亭阁，我们依次游览二赋堂、坡仙亭、栖霞楼、睡月亭、望江亭，内有书画碑刻，古朴典雅，尽显书卷之气。站在望江亭内，我们倚栏而立，极目远眺，惜乎不见滚滚长江，太多的高楼大厦挡住了视线，于是顺石阶而下。幸亏有那些栈道、石桥、荷塘、湖水，还有那长长的碑廊，我们流连往返其间，回首再看赤壁矶之上的那些古典建筑，便有了一份闲适、淡定和从容。这时，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我们在绿荷满池的岸边摆出各种造型，虽然秀不出东坡先生衣袂飘飘的风采，倒也与先生的生活情趣合拍，颇有几分真性情的意境。

东坡赤壁的真正遗迹是那片褐红的石壁。碧水之上，石壁兀自耸立，宛若刀劈斧削一般，挺拔，冷峻，执着。想象先生立于危岩之上，把酒临风，心潮逐浪，酹江而歌，那喷涌而出的激情，催生出“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壮丽奇观，令人为之倾倒。苏轼与赤壁是为彼此而存在的，他们的不期而遇既是天意也是人意。这人世间最美的遇见，正是在最合适的时间、最合适的心情，瞬间交会与融合，宛如银河自九天下落，生命的撞击、反弹和迸发，留给世人最灿烂夺目的华彩文章。

从赤壁后门到前门，其实距离并不远，但我们却走了两个小时。人在赤壁，我们不需要匆匆，就像在自家庭院轻轻而行，就像在花开陌上缓缓而归。信步游走，随意观看，走得累了，就坐在路边小石鼓凳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用心神和先生交流。或者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那样坐着，看着，甚至闭目养神，品味着秋风秋景秋意。可以想象，我们走过的每一处风景，先生也曾走过，那里有他留下的文脉气息，有他的悲悯情怀，因而让人感到亲切、随和与舒适。倘若你心浮气躁、急不可待，怎会体味到这种相看不厌、静水深流的愉悦呢？

在广场，我们来到东坡塑像前。先生骨骼清瘦，峨冠博带，手握诗卷，若有所思，淡雅，别致，幽静，安详。四周几乎看不到什么游人，没有喧嚣和躁动，真的很安静。阳光从云层里露出来，洒在旁边的古银杏树上，泛出黄亮的诗意的秋色，令人沉醉。此时此刻，很想再次遇见那个同龄的出租车司机，我们相向而坐，谈谈天，说说地，侃侃苏东坡，还有文学，哪怕彼此都只是一知半解，甚或是一鳞半爪的皮毛，也感觉惬意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