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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红

作者: 许冬林2018/01/20现代散文

各种红色之中,我最爱洋红。

传统的大红,红得有庄严的意思在里面,总像是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样子。面对大红,仿佛神灵在侧,你不敢贸然言语。大红也喜气,但那喜气里有一种不可冒犯的凛然,蕴含着秩序感。说到底,大红令人拘谨。

洋红就不一样了。洋红,红得明媚,热闹,很有一股扑面的民风。洋红像胆子大的花儿,可以乱开,春天开,冬天开,早上开,晚上开,山顶上开,溪水边开。哪里都可以热闹,随时都可以热闹,一路缤纷没关系,没人拿眼睛唬着你。

从前,在我们乡下,做喜事,最喜欢用洋红了。

小孩子出世,年轻的爸爸要到亲戚家报喜,报喜时要送上喜蛋。红红的喜蛋,蛋壳上染了洋红。小孩子还没出世,乡下的外婆已经在准备小孩子的衣物了,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穿的戴的,一应准备齐全。还会准备一大叠尿布,是白土布做的,裁成两尺见方的方块,染上洋红。

我记得,从前我奶奶经常会给小鸡的鸡毛染上洋红。那时的乡下,每到春天,几乎家家都会孵上一两窝小鸡,这样,左邻右舍的小鸡们在一起吃草啄虫时容易混淆,为了分辨出自家的小鸡,我奶奶就会买一点洋红放进碗里,然后一只只地染红小鸡头顶处的绒毛。我和弟弟那时经常帮奶奶捉小鸡,毛绒绒的小鸡在掌心上挣扎,令人又心疼又欢喜,我们手上也沾满洋红。

那些被点了洋红的小鸡,仿佛有了姓氏的孩子,在河边的阳光下啄食青草,好像一朵朵活泼盛开的花儿。绿树青草与碧水之间,这一点一点轻快跳跃的洋红,让寂静朴素的乡下,也有了繁华生动。

洋红是这样民间,它最有民间的热闹。像天使,可以入住千万家。

齐白石画画,最爱用的颜料是洋红,也叫西洋红。他笔下的梅花,不孤傲隐逸,不清寒冷艳,而是充满热闹和喜气,从中可见白石老人对世俗生活抱有一种饱满热烈的情意。他画梅,用的是洋红。他曾说:“昔时之胭脂,作画薄施,其色娇嫩,厚施,色厚且静,惜属草产,年久色易消灭。外邦颜色有西洋红,其色夺胭脂,余最宝之。”与中国的胭脂相比,他还是更喜欢洋红,洋红更饱满,更有生命力。

有一回,诗人艾青在伦池斋的一本册页上看到齐白石画的樱桃,鲜艳可人,就想买,结果价格没谈妥,于是转身去齐白石家求画。白石老人当即给艾青画了一幅樱桃,可是,却没有艾青在伦池斋的那本册页上看到的好。白石老人说:西洋红没有了。

因为缺了洋红,即使是齐白石一手画就的画,也会逊色得叫人黯然。

洋红,热烈,明亮,又有一种民间的亲和,最易打开人的心扉。所以,吴昌硕用洋红,齐白石用洋红。

初夏去乌镇,逛过茅盾故居,逛过染坊,走过小桥流水,走过悠长的街巷,临走买了一件麻布开衫。瘦瘦长长的苎麻开衫,洋红色,穿上身,搭配白色长裙,特别入画。

后来,有一个画家画我,我就穿了那件洋红色的开衫。那幅画,画家很喜欢,画面热烈,人物像要从画里跳出来。画家画我的洋红开衫,用的洋红颜料,是特意托人从国外买回来的,明亮,生动。

如果没有那件洋红开衫,那幅画,大约也会寂然朴素一些罢。

我们住在民间,没有太多的大事要做,最惬意的时光是穿一件洋红的衣裳,或者披一件洋红的丝巾,沐浴着无边无际的阳光,悠然于垄上,做一个实实在在欢喜的人。

把洋红当成姓氏,明亮地活着,热烈地爱着。把自己散养在民间,在缓慢的光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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