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茼芽五月鲜

作者: 董华2017/07/14现代散文

乙未年正月初六,族弟董勇再邀回老家聚首。高兴!坨里村俺这一支董姓,祖籍山西汾阳相子垣村,落户京西,至我一辈,九代。家族兄弟挨个轮值,于春节期间演习酬酢,已办了多回。开时下族亲和睦风气,使乡亲多有艳羡,自身也觉得“汾阳传芳”至美。

董勇也属兔,我长他“一轮”。此兄弟从小性情异于他人,活泼善谈,喜欢花草。一介农民,却洞明米丘林灵机,将院落鼓捣得花市一般。未曾进门,便盘算:节期刚过,该有什么花样上食欲?

菜品上桌,真的丰盛,凉凉热热十六个菜。定睛再望,素菜居多:炒豆角、熬白菜、芥末豆芽儿、胡萝卜丁拌杏仁儿和一眼就识出的山野菜。几样野菜,虽褪了颜色,但难逃我眼,即刻把腌制的野茼蒿识别出来。

满满一桌菜,就对那盘野茼蒿下箸最勤。

人的偏嗜是个谜。自打多年前尝过野茼蒿,那味道便在心里久久不去。那也是过春节,山地青年张德强来看望,送了烟,送了酒,而后神秘地掏出一个瓶罐,笑嘻嘻道:“知道‘师父’好这一口儿,专门孝敬的百花山茼蒿!”当时我就撑不住劲儿了,拧开了瓶盖儿,一股药草味浓郁的芳香入鼻,即刻高兴得要死。在那一春节,不,整个正月,这是我最解馋、最想咂摸的滋味儿。一罐头瓶儿野茼蒿伴我度过一个好年。

口嚼着这一股异香,就想把它的前世今生摸一摸底。

老家也是一农村,半着坡半平地,怎么不长这东西呢?转悠遍了才明白,老家这块儿海拔高度不够。野茼蒿对于环境无所期求,山不怕,土不怕,缺水啦、阴坡啦、圪针林啦,它可全不顾。惟一特性:在海拔七八百米以上,它才生长过瘾。如同奇男子、奇女人,持个人怪异。

野茼蒿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农时“谷雨”前后,为采食旺期。从旧草冒出新芽,嫩梢很快长高。叶子不密,窄如鸟羽。枝上分叉不多,惯常为一丛丛,挺着茎梢。此时采摘,茎和叶皆可食,过了五月,梗儿就逐渐木质化了,想吃也吃不成了。

据说,现今称“蒿子秆儿”的茼蒿,原产地中海,在中国有九百余年栽培历史。但按我推断,古时称“皇帝菜”的家蔬茼蒿和我要表达的野茼蒿,根本不是一个物种。从形态上看,家蔬茼蒿梗儿软,叶儿密,梗叶偏黄,叶形与野茼蒿差不多,但野的连梗带叶偏黑偏绿,梗儿硬棒。从气味上区别,家蔬茼蒿虽也持异香,但远不如野的浓烈。真正的野茼蒿,那种味道,难书难描:含温蔼的也含凛凛的药香。它散发出来的气味,勾人的心魄,搁在家里,幽香久久不绝。许多菜蔬招苍蝇、招蛆,却不见何者欺负它。再说了,古时大山深处千里无人烟,既然是高贵的东西,怎么舍得把引进的茼蒿专程种到高山上去呢?自己的孩子自己爱,即便与前者存在着渊源,但我更愿相信是我们本土的东西传到国外转变了基因,如同经了若干代的华裔已然沾了洋气!

判断上证明我国为原产地的野茼蒿,另一项根据,我国医药典籍上有论述。古药书称它为“野菊花”,既然是“野”,更和家养的不沾边儿了。古人在药理上分析,谓其可“破血疏肝、解疔散毒,祛风杀虫”,具“安心气、养脾胃、消痰饮、利肠胃”的功效,有明显的降血压的作用。若为市面上异化了的家蔬,又哪里做得到这些?

山地上,野茼蒿是时令菜,山地人家从来不觉得它尊贵。我见到的食用方法简单,只将茎叶切碎,撒一点盐,即成菜,特别符合山民简朴古拙的生活习性。遍山沟渠肆意而生的野茼蒿,不用费时间去找,收工回来顺便掐几把或派小孩儿到村口薅几把,随采随吃,相当随便。只是今人城里来客将它认成了山珍,作农家乐一游,惧肥厌甘的他们,必不可少地点它的名,用来佐酒佐食,个个很开胃。

我曾在山地上见了它真容、触摸过它,那种喜悦真是从心头起。很多意象、很多慰藉,在心畔绽开。怎样的一种野蔬啊,竟这么招我疼、招我爱!看它聪俊而自信的样子,我看出它并不希望人的赐予,白云悠悠附其神,默默薄土伴其根。它自己无牵无系,宁静却能够保证家族丰满起来。万千品类中,它不受同化,更无从将其剿灭。它不拒绝触碰,等待于人的只是发现。我佩服的正是这股志气和气节。现代的生物科学,认可文明发展,然而却使生物种群增加了共性、消灭了个性、剿杀了同类,这与人类的情况一样,转变得分不出真伪。在我眼里,野性的东西,它就是历史,它就是根脉,它就是素质,它就是信仰。感觉它还是忠良。从它孤忠的气蕴,直可拷问自己的良心:行之善者,以其为法;行之不善者,惕而生励。

——突发奇想,冒出了一个“坏”:世态人心已经大变,身份低下者办事少不得人情,总要送礼解急。倘若求人,送啥呢?趔腰的硬货,送不起,一袋四五月份的野茼蒿,送给像我一样剥了皮还是农民的官人,或许更有利于把事情办成,你说是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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