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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时间的雨意

作者: 刘燕成2017/07/14优秀散文

夏日里,穿寨而过的那条无名小溪,快要断水了,只见得溪里的石块一日比一日裸露,零零星星地,就只剩下那些河床低矮的水凼凼了。孩子们光着小屁股,到处寻着那些可以袅水或打水仗的深水凼,可这样的水凼凼越来越少了。就在这个时候,一场夏雨突然降临,那干裂的心,顷刻间便潮润了起来。

远远地,看着雨就要下到面前来了,女人逃了命似的,躲回了家。而胆大的男人们,是不怕雨的。心想,下吧,润一润这枯干的大地,淋一淋这汗津津的身子,洗一洗这山梁里那沾满了阳光的叶木和虫草,呈现出一派湿漉漉而温暖饱满的梅雨气象,散发出那泥土的本色与芬芳来,那样更好的罢。此时的雨,斜斜地,从东边飘向西边,又从西边飘过了南边,继而从村庄的垭口飘往村头,和着风,一路欢快地跳跃着,泼洒着,沾打在风雨里的男人身上,沿着背脊流淌。这是多么快活的雨沐。

芭蕉林外的小溪边,秧田渐渐积涨了水,溪里的石块,渐渐地没入了山雨里。村子的上空,还飘起了一条美丽的虹。渴盼已久的心,终于因了这一场夏雨,潮润了,快活了。父亲是闲不住身的,抡起一架耙扫,戴上斗笠,穿好蓑衣,急匆匆地出了门,望秧田水去了。秧田是凌乱分布着的,每一个山旮旯里都有一小丘,这样出去绕一圈回来,准是得到“夕阳西下,炊烟袅袅”之时方能回到家来的。倒是趁着父亲不在家,偷偷地,邀上那些被热日烤得炭一般黑乌的放牛娃哥儿们,到小溪里学游泳。山涧水涨石深,一脚踩下去,见不得底的地方是不能去的。打小起,每每夏雨一来,小溪涨了水,村庄里的老人就三番五次地劝戒孩子们:欺山莫欺水哩,莫要去溪里拌澡哩!如此拳拳切切的叮咛,没有一个山里娃不敢不放心上的。大伙们都怯水了,可又多么的期盼下到涧水里游它个痛快,心痒痒地,却又没有一个敢先下水。实在是憋不住了,便顾不上田里稻叶的锋快,一个接一个地钻进了别人家的秧田里,洗烂泥澡去了。

玩着玩着,西梁谷上就只剩下几抹淡红的云了。雨,渐渐地歇止了,许多白鹭,从云的那端窜出来,低低地掠过那弯弯纽纽的田埂,呜哇呜哇地欢闹着,飞回了家。几个村姑娘,或者是少妇,提一篮满满的衣服,径直朝了小溪的方向走去。她们名誉上是要到溪里捶衣,捶着捶着,见得天色越发暗黑了,四周却又是静悄悄的,只剩得了那幽幽溪涧的浪涛,便禁不住退去了短裙,取下头上的发髻和红头绳,脱开了衣,悄悄地摸下到小溪里游了起来。

雨后的夏日山村,夜里总是可以看见那轮皎洁的月来的。似乎是那雨,洗净了蓝天白云之后,这月,便无处藏身了似的,干干净净地,点亮了漆黑的夏夜。穿过村庄东边的老枫枝,月光泼倒在溪水里,映得那水里的女人雪一样白净。晚饭后,溪里游来了不少男人,他们纷纷跳进水里,有的欢叫着,有的却默默地相互擦着背。而溪的上游,是女人洗衣的河段,男人只好远远地望着,把手掌卷到嘴边,轻轻地问:“喂,上面有人么,有人在洗衣么?”久久地没有见得回应,便怒了心一般朝女人们喊:“上面有人没,有人在洗衣没?”声音哄大而响亮,可是还是没有见得有人回答。心粗的男人,便放言要到溪的上段游泳。女人们听得男人要上来了,便连忙应了声:“有人的哩,就不见大姐在这忙着捶衣么。”一边说一边上了岸,穿衣,把屁股朝了河的下游,捂着胸,生怕男人见着了。

隐隐约约地,从木楼那边传出了山娃子的哭声,那准是因洗了秧田里的烂泥澡,而被稻叶划破了皮,正痒着。那稻叶划下的伤口,大人们都耐不下的。而此时,没有一个山娃子愿意坦白在秧田里洗了泥巴澡的,不然,那一定会遭来父母狠狠的一顿打骂。我小时候眼泪浅,哪里容得了那秧叶带来的伤痛,固然是经常被打被骂。而现在想起来,虽然那确实是痛了点,但那秧泥里长出的欢乐和父亲惜雨如命的身影,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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