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裴

小时候，老裴是孩子王。

有一次中午，太阳很毒，街上的人都躲在树阴下纳凉。泥鳅一样的老裴从池塘里爬出来，穿着小裤衩，肩上搭着手巾，两个手指并拢，含进嘴里，一声呼哨，就有几个孩子从树阴下跳出来，跟着他去田里偷瓜。

他们悄悄靠近一块瓜田，俯下身子，学着电影里解放军战士偷袭的动作，进了瓜田。老裴肩上冷不丁地挨了一巴掌，老裴却不害怕，抬头一看，竟是二叔。

二叔是村长，是个跺跺脚四面都掉土的人。二叔的狠是出了名的。有个人轧死了二叔的一只鸡，二叔挡住道，给钱不要，赔礼不饶，硬是让这人从自家捉来一只老母鸡才算了事。

二叔拧着老裴的耳朵说，你是小孩子，我不打你，回家让你爹来见我。

爹一听，气得直跺脚，孩子啊，你咋偷他的瓜呢，哎呀呀，这一回闯大祸了。

爹两条腿发抖，拉着老裴去给二叔道歉。二叔坐在太师椅上不抬头，也不说话。爹给了二叔一支烟，二叔接了，爹就让老裴给二叔点烟。老裴划着了火柴，二叔却不点烟，就这样一直耗着。火柴快燃尽了，烧到老裴的手指了，甚至能听到烧皮肤的滋滋声，老裴一直不动，等着二叔把烟伸过来。

二叔嗅到了肉皮被烧焦的味道，二叔害怕了，一下子没了定力，没了威风。看一眼老裴，老裴举着火柴的手指一动不动。二叔忙把头伸过来，吸一口，把烟点燃了，老裴才慢腾腾地甩一下手指。

二叔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笑着把爹拉一边说，你这孩子了不起，将来要当司令的。

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孩子会让二叔都害怕呢。

老裴的一个邻居在城里上班，每次回家前呼后拥，很风光。老裴就发誓要当一个像邻居一样的人，衣锦还乡。可是老裴念了两年书，爹就不让他上学了，只好赶着羊去西北地。19岁那一年秋天，村里来了带兵的。他要去当兵，他要扛枪打仗，就扔下牧羊鞭，缠着来村里带兵的部队干部。部队干部不答应，他就坐在部队干部的门口，晚上也不回。第二天天亮，部队干部看着守了一夜的老裴，摇晃着脑袋说，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就这样，老裴去当兵了。

老裴到部队上，被分去开山放炮。手握了三年钢钎，被磨出了一层老茧。

复员回家，老裴心里不甘，就养猪，办了一个养猪场。村里人就笑他，村里好多养猪的，全赔了钱，你能行？

大雪天，都在围着火炉子猫冬。老裴的母猪要下崽，老裴就把被子抱进猪圈里，给母猪接生。猪病了，他伺候猪，比对自己还亲。大家都笑他，说老裴跟母猪过上了。

他还买了几本书，天天看。三年下来，他的养猪场有了规模，挣了钱，买了车，盖了房子，也娶了媳妇。

村里人羡慕他，跟着他学养猪。他的养猪经验一点儿也不保留，传授给村里人。大家喊他猪司令，推举他当村长，接替退下来的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