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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落一颗又一颗瘦小的星

作者: 一棵甜润的草2009/04/04原创文章
  昨夜,外婆入梦:依旧是那白多黑少的发,那弯弧特大的背,那满脸刀刻的菊花瓣……外婆将土鸡汤端给我时,突然跌倒!一惊,就醒了;醒了才知:外婆,早已不在了!而窗外,月朗星稀。
  怎能忘记那些繁星满天的夏夜?外婆不知疲倦地摇着蒲扇,讲着总以“从前”启头的故事,萤火虫和纺织娘在夏枯草丛中开会,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在竹床上渐渐沉入梦乡。第二天醒来,小姑娘觉得奇怪:婆婆,我怎么不在竹床上?已从菜地回来的您总是笑吟吟地答:“神仙姐姐抱你到屋里帐子里呢,小心肝儿!不然蚊子抬了你去!”接着您变戏法似的捧给我青脆脆的黄瓜红艳艳的西红柿。夜蚊子多,您总在栀子花开时节先挑两朵扎我头上,再摘一大碗养在卧房,说又香又驱蚊。年幼的我曾在这芬芳的栀子花香中做了一个又一个香甜无比的梦……
  又怎能忘记那冬日的晨?外婆唤了几遍了,那个怕冷的小姑娘依然赖床不起。突然,您用着急的语气喊:小心肝儿,快来帮忙找东西,掉灶灰里头了!我忙穿好早被您拿到灶边烘暖的棉衣,匆匆来到灶边,用捞棍在灶灰间仔细翻找。哈!欢天喜地滚出一个烤香的红薯!灶里欢腾的火苗映红了小姑娘的脸,也暖了小姑娘的心哟!
  仿佛就在昨日,您从乡下赶来看我:您左臂挎一篮沉甸甸的鸡蛋,右臂却吊着绷带!我一下子哽咽了:婆婆,您都摔成这样还来看我……“哪能不来看我的小心肝儿哟?做月子可不兴哭,仔细伤了身子。”您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宝宝,靠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瞅着哄着,爱闹的小宝宝在您身边竟乖乖地睡了。那天中午,我也睡了产后第一个午觉。
  而今,小儿已笑声朗朗娇语淙淙了;外婆,我却再也听不到您亲切的声音了。清明,我执意要回去看看您!荆门到五里,并不遥远的距离呀!在熟悉的路口下车,一股青草泥土菜花混合的香味扑面而来;目之所及,全是青黄二色的浓墨重彩。多少个麦苗青青油菜花儿黄黄的春天,您带我挖野菜,我至今还记得那些您教的名字:地米菜车前草蒲公英灯芯草……我俯下身来寻觅,它们正热热闹闹地为土地爷织彩毯。我不由下意识地呼唤您:婆婆,婆婆!只是希望有个驼背的老人哪怕只答应我一声呵!这一种近在咫尺令人绝望的距离!
  一位放牛的老婆婆引我到您的冢前。和外公的隔得很近。和您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呵;妈说,是您走前吩咐‘惺儿走不得孝场,她身子虚’;才瞒了我。望着这两座开满洁白地米菜花的冢,我跪下,任青草漫膝,任我点燃的黄纸一页页化为灰蝶;在不知不觉中泪已成行!
  前年,外公起夜摔了一跤,不久就命赴黄泉;剩下外婆一人,住在一间不蔽风雨的小屋里。没几天,离外婆最近的那个女儿也因病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外婆的眼窝深陷下去,背更伛偻了。同村的罗婆婆,两个嫁在邻村的女儿常回娘家看看;外婆也盼妈和小姨。盼不着外婆就一路晕着车来瞧女儿。妈的生日,外婆攒了一篮鸡蛋拎来,小姨的生日,外婆纳一双千层底棉鞋。妈总是给外婆一些钱,并埋怨说:您吃点好的穿点好的,莫再捐到庙里了!我见外婆垂着头孩子似的无助,不由嗔妈:“您管婆婆花哪里,只要她高兴。您老了,爱打麻将我都给钱您打!”
  我知道,外婆是自小姨病愈才信神佛的。小姨豆蔻年华时生了病,外婆带她四处求医;外婆总信是那蛇(音)妈看好了小姨,从此对蛇妈千恩万谢,并遵言在家设了香案,常年敬神佛。外婆虔诚地相信:举头三尺有神灵。妈和小姨却责怪外婆不该让蛇妈把钱骗去!外婆是那样省吃俭用,却借给蛇妈几千元钱。我悄悄问外婆,外婆微微一笑:“算喽算喽。听说她儿子坐牢了,日子也不好过哇!当年如不是她,你小姨还在不在世上?你大姨…”
  提起大姨,外婆的泪象断了线的佛珠大颗大颗往下滚。大姨脾气最温顺,人又美,生得一双儿女尤其出众。表弟表妹幼年的照片还被影楼的人挂在门口。大姨住建阳驿,隔外婆最近,她总是忙完了自己的活儿又跑去帮外公外婆。可她不知道怜惜自个的身子呀!低烧了大半年,依然不分早晚地忙着农活;待到撑不住时,已是肝硬化晚期!
  就在大姨病中,我那面相酷似马克思的外公摔了…后来才知,外公只是中风,舅们只是请了村医来打吊针。摔跤前一天,外公还在田中挥汗如雨,还笑谈要“种田种到八十八,儿的粮一口也不拿,劳不动了自己往棺材里爬”!可是他躺在几床旧絮上,气若游丝,哪能爬得动哟!外公曾是多么优秀的炮兵连长,曾是人人称道的大队会计!在全村率先为舅们盖了娶亲用的新瓦房的外公,从不曾弹过儿女们一指甲。只是有一次——外公握一茎稻草,在金色夕阳中追妈,追上了,那茎稻草并未落下;他只是说:“回去吃饭,妞妞!”不知妈为何怄气不食,但稻草追女的故事被村人笑谈到今。
  就这样慈祥的老人,也摆脱不了年近古稀依然劳作在田的命运!农村老人都没有退休金呵!名义上分给舅们赡养的外公外婆还是自己耕作。舅娘们习惯了在农闲时成天“码长城”,也习惯了共享外婆辛辛苦苦种的菜,喂的鸡和猪。可是,有一回二老紧挨二舅的稻田干得快裂口了,外婆把舅的田扒了个小口子,共享了一点点水(舅田高些,水又浩荡着)却遭到舅娘的毒打!我不敢说舅娘如狼似虎,外婆她从不诉苦;外公去时,才听舅的孩子们哭诉——哪个孙儿不是在老人屋里宠大的哩!
  至今还痛心地记得外公临走前那一幕:屋前空地上南瓜藤南瓜叶旁若无人地长得那么茂盛;可老人如枝头的一片枯叶,眼见就要坠落。我跪下来握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他的喉咙叽咕了几声,似有话说;可最终他甚至来不及瞅一眼满屋子各地赶回的亲人……就去了,如枯叶静静飘落。
  静静地跪在外公外婆冢前,我怀想——伤心——无奈。外婆您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为什么您和外公那么慈祥却换不来儿媳一个笑脸?您曾嘱咐我:“结婚了就是两个爹两个妈,要一碗水端平。”外婆,我一直是这么做的。公婆提起我总是笑语盈盈。可他们那儿,公公婆婆的房子竟清一色地挨着牛棚,儿媳们总是横眉冷对!难怪村中老人们都拎了蛋来瞧我,并说我公婆“前世修的福”。您也曾说什么“前世的孽”,且让我信:来生您一定会尽享天年!也许我原不该悲哀的,该感谢这片土地容二老辛劳一世,再容您们安卧么?可大姨走时还不到四十岁呀!莫非真是“好人命不长”?
  草汁已染膝,满目的青黄不再耀眼,四野已暗,归林的倦鸟在交谈……我还要到建阳驿去看大姨,再踏上归程;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起风了,松林开始呜咽。我想起那个可怕的梦:屋后,翠竹青青,外公席地而坐,说:我们这样就不怕了!接着大姨,外婆,妈,小姨……都坐在泥地上,围成一圈;可似乎仍有什么在要挟在迫害大家。突然,天昏地暗,狂风骤起,整个世界只剩下两道汹涌的大河,一清一浊;只剩下一个我,看那风吹落一颗又一颗瘦小的星……
  (后记:两年内,我连失三个亲人!那数年前的梦竟成真?那夺走他们的是贫穷,是疾病,还是……?我已没了回乡的勇气,再也不会有人答应……愿所有唤得应的人们把孝心尽在生命终结前)
  上文大约写于2005年五月之前,2006年,大舅又被夺去了生命,……四位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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