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M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在离婚的前夜，他的语气冰冷又平缓。寒风呼呼地吹着，吹得W的眼睛有些生涩的痛，但是没有眼泪。屋子的里的灯朦朦地亮着，似一层雾弥漫在城市的上空，孩子在外面的客厅不知忧愁的奔跑着，夹杂着快乐的笑声，W静静地站在窗前，良久良久，终于如梦初醒，很好，她说，我知道啦，谢谢你告诉我真相，在这最后一刻。

对不起。M不敢看她，但这是他的真心话，他隐忍了十年？或者十五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们认识太久了，又相处了太久，他有时候在时间面前常常失忆，却唯有她的脸不会忘记的从他的青年一直飘向中年，他对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厌倦。

不要说对不起，我最恨的就是这声对不起。W忽然咆哮着在灯影里似野兽般喊了出来，你可以说你不爱，可以说你厌倦，可以说你有了新人就厌了旧人，但请不要说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说了对不起是不是你就清松了，解脱了，可以把过去的这些年，这些人，这些事，包括我们的女儿一笔抹杀掉？

M说不是，我爱我们的女儿，我也想要她，可是你不肯给我。他的心这会儿有些颤抖，他其实并不是狠心的人，有些内向，也不太擅言词，激动的时候会脸红。

W冷冷地望向他，这个男人，这个无耻的男人，在婚前的日子也会亲昵地牵着她的手，宠溺地望着她，给她买她喜欢的礼物，在节假日里浪漫的给她惊喜，她以为那就是爱，所以不顾父母的反对，他清贫的家境，义无反顾地嫁给他，以为漫漫红尘中纵有千万个好男人，却只有他对她最好。却在最后，一起生活了若干年的最后，收获的却是一句，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她觉得心好累，在最后的咆哮之后，她没了继续争吵下去的力气。把女儿给他？可能吗？那是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唯一的孩子，在计划生孩子之前，她对他说，你要考虑好，是真的要孩子吗？你要知道，有了孩子后我们就不能离婚了。那时候他坚定地说孩子是必须的婚姻的纽带，不能不要，而现在，女儿才三岁，他却对她说，我找到真爱了，可能和你没法过下去了，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离婚吧，W那一刻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成全你们，她说，不就是离婚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决定和旁人相爱就好，我来决定离开。M说好，那就这么办，这些年我太寂寞了，缺少爱的寂寞，你不会懂的。彼时W流了泪，他寂寞，他缺少爱，那么她呢？她辛勤地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每天把家擦得窗明几净地等着他回家，他从来不会温柔地对她说一句话，甚至在孩子未满月的时候，她就从他的衣服兜里发现了他在外面的不轨行为，她咬着牙当作一切都未发生，又在后面的岁月里承受着他的一次又一次背叛，以为，这样就可以维持一个至少看起来还算完整还算美好的家。可最后，最后，他对她说，他终于找到了真爱，前面的背叛都是荒唐，只有这一次，是真正地，真正地感觉到了爱。

明天我就带着孩子搬走，你自己找时间回老家和我办离婚手续吧。W最后甩下了这句话就从屋子里走了出去。感谢黑夜，感谢那朦胧的灯，感谢那最后一次直视他的目光里，她终于没有看清楚他的面容，她真怕她会看他看得太清，这最后时刻的赤裸裸的对视，会在以后的每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刺痛她也许会痊愈的心。女儿过来抱着她叫妈妈，说妈妈，妈妈，我想睡觉了，你和爸爸什么时候陪我睡呀？她低下头紧紧地抱着女儿，泪水终于奔流而出，没有这一天了，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这一天，她在心里这样呜咽着对女儿说，嘴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孩子，可怜的孩子，她终于把女儿从地上抱了起来，她那明媚的小脸蛋上写满了无忧，她怎么会知道过了今天，她就再也不能同时享有父母的关爱？残缺的家庭在这个时代也许算不了什么，但是，她要怎样面对未来那个陌生的女人，在她面前亲热地叫妈妈？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她的耳边又一次响过他的这句话，在滚烫的眼泪里，似一把刀狠狠地划过她的心尖，他不爱她，却要和她结婚，并一起生活十年，再生下他们的孩子，生生的撕碎她最后的青春，再轻描淡写地扔在秋天肃杀的风里，只说上一声对不起，就轻松地翻过了他和她一起走过的日历，他不爱她，但她却已付出了生命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