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元旦

从五楼刚背到四楼，母亲就开始喊停了。

她用手无力地敲打我的后背，让我把她放下来。——79岁的母亲在她的风烛残年，变得越发执拗。

母亲穿着妻给她买的缎子面绸袄，显出愠怒。我驯从的把母亲轻轻地放在地上。母亲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幸有大姐以她固有的灵敏搀扶住了。

有零星的鞭炮在楼根处响起。可以看到窗外飘着的红气球，隐约可见字迹：新年快乐！

母亲决心自己走下楼。

后面是一群虔诚的追随者，紧张的哥哥，担心的嫂子还有她几个好奇的孙子孙女。

母亲一步步挪着小脚，确切讲是移动寸步。她是在扞卫一个老人走路的尊严。

说服母亲出游，的确费了很大的劲儿。

她给儿女解决一辈子麻烦，却不想自己给儿女带一点麻烦。年事逐高，她再也不能箭步如飞，于是她把自己活动的领域大都放在床上。健谈的她也开始沉默，总是微眯着眼，听周围的人说，一个人静静的听。很多时候，我们都认为她安静的睡着了。声音逐渐小下来时，她突然开口了，你们讲啊，我一直听着呢。

母亲去年得了脑梗塞，虽在家人的努力下拣了一条命。但大病初愈的她说话却结巴了。很多事情很多名字她挂在嘴边，却不着一字，总是自己气急而乐。有时她又能说出很流利的一串话，很快就又结巴了，我能感觉到，她不知道打了多少遍腹稿。慢慢的，她开始变得沉默，却总又能恰倒好处的纠正别人的语误。

接母亲来穗已经一个多月了，一直有个心愿元旦带她出去转一转。她也口头答应了。但老人家在2010年最后一夜突然变卦了，婉拒和我去任何地方。

本来是这晚把母亲接回的。执拗的老人让想法乐观的我束手无策。

哥说，先回吧。明天看情况。

翌日一早，就携妻儿再度去哥家游说母亲。母亲依旧无动于衷。

我傻了。

市干部疗养院的房早已订好了，为的是母亲能过一个难忘的元旦。但是她的不配合让我无可奈何。

还是妻聪明，让三岁的女儿馨忆去磨。女儿很是乖巧，坚决要完成妈妈交给她的任务：她吵闹着让母亲陪她下楼去玩。母亲先是斡旋，终于心疼她的孙女而半推半就，答应陪她下楼。

但答应让我来背的母亲迫使我半途而废。她就坚持自己挪着步子，挪得很小，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常年的风湿性关节考验着她的决心。更让我们一家人揪心。

我对哥说，这样不行，还是搬娘的躺椅过来吧。我们哥俩抬。

嫂子跑得飞快，很快搬来了躺椅。

我说娘你累了，坐在椅子上歇会吧。气喘徐徐的母亲于是顺势坐在椅子上。我和哥迅速地各自抬起一边，一步步走下楼梯。

发现上当的母亲，在躺椅上摇着手喊着不中不中的工夫，我们已经顺利地到达一楼。

很多行人驻足，善意的让路。

天有些寒意，我和哥的额头上还是沁出了汗。

把母亲放在轮椅上，我如释重负地推着老人家朝我泊车的地方去。在哥家五楼已经呆了小半个月的母亲，最终还是在阳光地里露出了菊花般的微笑。

路边菊花璀璨，在春天的讯息里做着旷世之梦。

那时，一串串元旦祝福的短信正不期而至。

夙愿成真，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