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的思念
很久了，就想写写我的外婆，不知为什么，又怕触及这个话题。外婆已离开我们30多年了，但一提及她，那种不能让时光回转愧疚的思念，那种永远无法回报的心痛，就会让我思绪如麻，很难宁静……只有心痛，与心痛后的旁徨！
连续三个周末都巧遇中大雨。昨日又是春雨绵绵，今日则又是绵绵春雨。空中雨丝不断，窗前雨滴如泪。好一个让人思念、伤感的雨季。我想，一定是外婆在以这种方式，让在家休闲着的我，一定要静下心来，与她老人家一起来回望那难以忘怀的岁月……
据母亲讲：外婆出生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后来嫁给了当时（1913）在重庆到上海的船上当凌匠（也就是船长）的外公（长江三部曲中皮船长，就是我外公的影子），经济条件自然也相当不错。后来外公去世了，我母亲她们姐妹几个也都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在不同的地方工作生活。外婆靠外公留下的遗产和子女们给她的孝敬钱独自一人在宜昌市，过着衣食无忧的清闲生活。
1957年至1961年，我们姊妹四个相继来到人间。原本我家的经济条件还不错，一直请有保姆照料打理家务。后来随着国家的大气候（大跃进、苏联逼债）的影响，再加上父亲的工作变化，我们姊妹四个生活开支的增加，经济日渐拮据，这样就只好辞去了保姆。母亲又要工作又要照顾我们姊妹几个，那辛苦自不须说，远居宜昌城外婆心里更清楚，这时我们是多么需要她的照应和帮助。
1962年的初夏，外婆在我们生活最艰难、经济条件最差、我们四姊妹最需要人照顾时，离开了她生活多年的城市悠闲生活，从宜昌来到了我们这个僻远小镇。在我们7人居住不到30平方米的家里，开始跟随我们渡过了她人生中最辛劳15年的晚年生活，一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15年间的岁月，是外婆相辅我们姊妹四个走过了人生最需要人照料的幼年、不懂事的童年和叛逆的少年！
我们姊妹四个年龄相差只有5岁，最不让人省心的是我与我弟，年龄仅相差1岁多一点。我弟是独子，虽然很少享有特权，但毕竟身为男儿，生性多少有点调皮。我天生好强，不甘示弱，经常为一点小事与他打得不可开交，吵得晕天黑地。只记得外婆踩着两只小脚跑前奔后，叫喊着“救命！救人！”而我们那管她的叫喊声和求救声，直到我们打闹得尽兴。有时不小心还将她也绊倒在地……
在那个困难的年代，她为了让我们几个都能吃饱肚子，总是变着法子为我们做一些既省钱又可口的饭菜。有凉拌西瓜皮、有炒蒜苔结及尾巴、还有她用挖来的野菜与米粉蒸成的糊……而她只是淘点汤凑合着吃，每次问她为什么不吃菜，说牙不好，喜欢泡汤吃……
不论春夏秋冬，早上起床总是有干净的衣服放在床边。我们每次穿到学校的衣服，除了妈妈给我们做样式好看外，更重要的是外婆用她那勤劳的双手，为我们洗得干净！每到冬天那双因劳累过度而撑不开或冻得红肿又破皮流血的双手、至今仍刻在心头……也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从梦中醒来，见她戴着老花镜在灯下为我们缝补衣裳，又多少个早晨起来见她站在外面的水台前为我们刷洗衣物……
1973年那年，从未养过猪的我们，外婆为了让我们们生活过得好一点，坚持一定要喂一头猪，说是这样可改善生活，猪粪还可卖钱（一担2角钱）。那年她已是83岁高龄了，腿脚不好，猪食又重，常见她，手提猪食桶，跪在椅子上一步一挪地给猪喂食，不懂事的我们那知她如此辛劳！
我的性格在我们姊妹中是最刚的，胆大不怕事，所以常与她顶嘴、吵闹。有一次为吃东西，她说了我几句，我就将一锅还未煮好的骨头汤掀翻在地，知道惹了祸的我就躲藏出去，害得她晚上到处去寻找，只见她老泪纵横，生怕我在外又节外生枝。躲在窗外的我这才溜回家里。
此后，稍稍懂事了一点，人老病弱的她，正需要我们照料时，姐姐、我、还有老弟却都相继下乡了，病床前又少了我们的端茶递水……1977年10月10日的夜晚，她永远地闭上了那双为我们操劳过度疲劳的双眼，离开我们这群稍稍懂事且还没来得及报答她的儿孙们。
生前，她把一块紫色的丝手帕、和为自己准备的鞋子、衣物、身上盖的黄色丝绸薄被、还有外公的一张唯一半身照，用一块好看的白丝绸精心地包裹着，收藏着。一天，她把我叫到她床前，取出包裹，打开后一样一样的给我看，也一样一样的给我交代着：待她死后，紫色的丝手帕要放在右手上，衣服要里面穿什么，外面穿什么，还有一双很长的尖尖袜告诉我如何穿。并再三嘱咐，外公的照片一定要一同放入她的棺材内，说是这样她才能在天堂与外公相见，才不会孤独……我是让她最不省心的，她却如此的信任我，这是我没想到的！也因此，让我更加感到她的仁爱和善良，同时也让我感到与她格外亲近。
外婆去世后，我按照她的吩咐：搬动她那僵硬的身子，给她穿上一件件寿衣、擦着她那面如雪色的脸，给她加上一抹腮红……真的，做这些时，我没有一点惧怕，心里只想着她交待的事唯恐有一点闪失。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可淡去一些思念，抹去一些伤感。哪曾想，时间的流逝反而愈来愈加深我对她思念的份量与伤感的色彩呢？有时候仰望星空，我总感觉闪烁的星星中有一颗就是她，她在若隐若现地注视着我们，也在时时刻刻保佑着我们。在用她的方式跟我们在一起，永远都不曾离去。但我们却只能仰望，和在仰望中怀念，在怀念中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