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曾忘却

年前，我与同事到医院看望一位因公负伤的病友，寒喧须臾，我不由把眼光移向他的邻床。

雪白的病床上一位年龄不足二十岁的小伙子静卧着，充满稚气的脸上，我发现那双眼睛有一缕很浓烈的伤感情绪飘过来，正好与我惊异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也许同事与病友看到我番神情，暗暗向我递眼色，他们怎会知道，正是这“眼色”，使我对这小伙子的病，顿添了几分神秘的关切。人的情绪往往在一种特定的环境里，会产生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怜悯、同情、关注“弱者”，是常人应有的共识。熟视无睹、漠然视之，似乎不近人情。对这位素不相识的小伙子，兴许他太年轻，兴许是那双眼睛“飘过来”的光泽，使我的心默默无声的震颤。

我俯下身子向病友轻声探问小伙子的病因，病友指着自己的右腿，用手掌作了个“拉锯”状，我的心更加紧缩了。

我缓缓站直了身躯，感到两腿很沉。将目光静悄悄地向那白色的床单的下端移去，发现床单上的右侧，果然平凹着，空旷着……

我从内心不想伤害小伙子的心，尤其人的身体如此重要的部位受到“伤害”的时候。但我看见小伙子的眼内，已溢满晶莹的泪。我们如此谨慎细微的动作，似乎被他察觉。为此我内疚了很久时间。

不知怎么我的心一直惦记病床前的那番情景，直到后来从出院的病友那里打听，才知道小伙子十八岁，是位火车连接工，下班后一天傍晚，万分紧急的状态里为救一位耳聋的老人，在奔驰的车轮下，失去了右腿……

说来巧，二十几年前，我也曾在一火车站干过两年连接工。有干过这项工作的实践与感受。连接工有很强的责任感和自豪感。白天用旗语和手势，夜间靠的是信号灯来调动机车。隆隆开进的列车，拖着载重的车皮，按调度指令进行编组分节，全是连接工平凡而辛苦的杰作。连接工要勇敢、要迅猛、要头脑清醒、手脚敏捷。尽管它带有某种危险而神奇的色彩，在两条锃亮的铁轨的两侧连接工若掌握好时机、把握好运作，就如鱼得水。

我想这位小伙子倘若他不在班上，倘若面临的不是那位耳聋的老人、倘若耳聋的老人面临的不是一列“溜放”的车皮，那又是一个什么情形呢？

人生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最美好时光是青春年华。正值青春年华的小伙子，当你躺卧在病床上，你面对失去的右腿，想了些什么，想得最多的又是些什么。

人的双腿支撑身躯，与双手协调划动使人的体型趋向完美。

双腿依贴着大地，双腿在大地上不停顿实现着人的愿望。走南闯北、翻山越岭，直至攀珠峰、上北极、登月球……双腿与人的思想趋向一致，双腿让意志屹立在所有高度的点面上，双腿让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眼前依然是那张充满稚气的脸，荡着早春的微笑，据着一对拐杖仿佛一步一步艰难地向我走来。我想迎上去，安慰他些什么，看他是那么近又是那样的远，我的双手在微风里来回的挥动，那是真诚的殷殷的向他呼唤。

人生好象座乘在一辆通往目的地的列车上，漫长的旅途，以一个个车站形成段落，而正是这些段落与段落的连接，构成了一幅幅相对完整且留有缺憾的画面。那位素不相识的小伙子，不正是以自己的最美好的人生“段落”，连接起他最坚定的信念，在重新出发的过程中，用最动人心魄的跫音，感染着大地和天空。留下足迹的画面，永远光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