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夜晚里的记忆

那时，我还未走进围城。我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支撑着落寞的天空。我每天的生活已经成了固定的模式，早晨起来，匆匆洗漱，骑自行车，往单位赶。中午回家，或是午睡，或是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赶走孤独。我躺在床上看书，把音响开得很大，屋里晃悠着振奋人心的音乐。傍晚，我常常摔门而出，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孤独是难免的，可又阻挡不住。漫漫长夜，只能自己陪自己一个人度过。

街道悠悠闪烁的灯光，仿佛是满天繁星。远远望去，犹如一簇簇永远不熄灭的礼花。我直直往前走，路过岗口向右拐，沸沸扬扬的夜市呈现眼前。周围摆满了杂七杂八的小吃摊，眼花缭乱。面食、饼子夹肉、麻辣串和麻辣烫等小吃，应有尽有。我十七岁那年，莽撞地闯进运城的地域，就喜欢上了吃麻辣串。麻辣串要煮沸了，煮得酥软，捞上来，兑好调料，味道很上口。这其实是源自河南的小吃，之所以在运城盛行，是因为运城市区这一带的人，大多都是河南人的后裔。在解放前，运城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着，瞬间涌现出挨三顶五的逃荒的人，在运城寻生活，其中以河南人居多。河南人的后裔如今成了真正的运城人，跟早先的当地人逐渐融合。

夏季的天气相当沉闷，烤的我甚至有想要死的感觉，喘不过气来，唯独夜晚凉了些。一到夏天我就被冰镇啤酒迷上了，好像就成了我的生命之水了。我踏入一个小吃摊，找个凳子坐下，点了一瓶啤酒，一盘麻辣串，慢条斯理地享用。喝啤酒，我总要把自己灌得晕乎乎的，不至于醉生梦死，但又能同时保持清醒，排遣寂寞。时间久了，小吃摊的老板对我这张陌生的面孔就熟悉了，看着我远远走来，嘻皮笑脸，高声吆喝，啤酒，麻辣串……尾音还拉得特别长，等我从他们身边走过，还朝我做了个鬼脸。街道的小吃摊挤得密不透风，吃客也是摩肩接踵，走路都得掂起脚尖。

席间，总有耐人寻味的音符穿行而过。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拄着拐杖，蹒跚地走过，手里拿着一个破碗，愁容满面的哀求吃客给自己的碗里放上几角钱。人人都躲得远远的，甩白眼，怕沾上晦气。有的人干脆吼道，老板，老板！老板瞧见了，心领神会，呵斥着撵那个老头，走，走，别在这里呆着！你把我的客人都吓到了，还让我做生意吗？老头拂袖抹了抹昏花的老眼，悻悻地走了。

高大而又落魄的中年男人，肩上挎着一个大提琴，一瘸一拐地走来，殷勤地问有没有要听曲的，说是奏上一曲，五块钱。可是他找不到，没几个人愿意听他拉琴。他的脸上写满失望，失望之后是绝望。那个中年男人我是见过的，租住在巷子里廉价简陋的旅馆里。白天，他伸着慵懒的腰，木然地站在巷子里，眼里暗淡无光，好像在思索，又好像不是。

两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抱着吉它和小音响，缓缓走来，满怀期待地一一询问，怯生生地说，唱一首歌五块钱。这两个女子占了性别优势，也就有客人愿意听她们唱。她们的唱功差远了，空洞且没有灵魂，可能是为了生存，胡乱应付着。唱完了，她们又抓紧时间找下一个客人。喝歌时，客人一边吃着，一边色迷迷地盯着她们。有时会提出要求，请她们陪着喝几杯酒。无奈这里是公众场合，人山人海，否则，难不成也会对她们动手动脚。

我起身离席，沿着盐湖广场默默走去。密密麻麻的行人，行来去往的车辆，掠过城市的街道。左边摆满了水果摊，源于天南海北的水果琳琅满目，右边摆满了服装摊。走着，走着，看到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手握白色粉笔在柏油路上写着自己的苦难人生。我刚到运城时，看到这样的事情，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震撼，直捣灵魂深处。后来见多了，也就麻痹了，因为故事都是千篇一律的。无非是父母生命垂危，膝下还有需要照料的弟妹。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他们是老板雇佣的。

我不经意地又瞅见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围攻一个身材纤弱的小伙，拳打脚踢，恶语相向。他睁着惊恐的双眼，抱着头，只有挨打的份，没有还手的功夫。路人皆绕着走，避得远远的，生怕扯上不必要的麻烦。蓦地，一个女子心急如焚地跑过来劝架，说算了。他们这才停手，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那个小伙呆呆的，没有生气，恍恍惚惚地走到广场的假山上坐着，皱着眉头，愣神儿。

走到老汽车站，有一对情侣在吵架。女人在前面走，男人在后面追。男人追上来，抢走女人的包，狠拽女人的长发。女人像一只发疯的老虎，伸出手就扇了男人两个耳光，还拼命嘶咬他的手。就这样，女人在前面走，男人继续在后面追，两个人吼着，骂着。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钱。

喧嚷的夜市不仅存在于黑夜中，也要走向光明。 有的世界，我只能在门外徘徊，永远进不去了。这就是记忆里的夜市。